夜风呼啸,卷起街角的尘土与落叶。
陈朔的身影在暗巷中快速穿行,刻意避开主街灯火,贴着墙根阴影疾走。他虽伤势未愈,真气运转滞涩,但危急关头,竟也迸发出几分往日的迅捷。
不对劲。
刚穿过两条街巷,陈朔心头便是一凛。
太安静了。
平日里,即便是深夜,扬州城的一些暗巷中也会有醉汉游荡、乞丐蜷缩,或是更夫打梆的声音隐约传来。可今夜,从他离开那处丝绸工坊的地窖开始,所经之处,竟是一片死寂。连野猫野狗的动静都消失了。
仿佛整片区域都被人刻意“清扫”过。
是伏击墨兰的那伙人?他们不仅重创了墨兰,还在附近布下了眼线,甚至封锁了区域?
陈朔脚步不停,心中急速盘算。他现在的位置在城南偏东,要去城西的漱玉轩,几乎要横跨小半个扬州城。如果敌人真有如此大的手笔,能控制大片区域设伏搜捕,那他的行踪恐怕早已暴露。
他身形一闪,拐入一条更狭窄的岔巷,背靠冰冷的砖墙,屏息凝神,全力催动那仅存的微弱感知,如同蛛网般向外细细延伸。
一息,两息……
左侧巷口,有轻微的呼吸声,刻意压抑着,不止一人。
右后方屋顶,有瓦片被极轻地触碰了一下。
正前方巷道深处,似乎有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像是兵刃出鞘半寸又按了回去。
果然被盯上了!而且不止一处!对方像是在……驱赶他?或者说,在引导他走向某个方向?
陈朔眼神冰冷。对方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布下了一张大网。硬闯?以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自投罗网。退回去?且不说墨兰等不起,退路恐怕也早已被截断。
他目光扫过四周。这是一条死胡同,尽头是一堵两人多高的墙。墙后隐约传来水流声,应是某条穿城而过的小河支流。
别无选择。
陈朔深吸一口气,忍着经脉传来的隐痛,真气灌注双腿,脚下发力,猛地向那堵高墙冲去!临近墙根,他足尖在墙面上连点数下,身形借力拔起,右手堪堪搭住墙头瓦片,用力一撑,翻了上去。
几乎就在他翻上墙头的同时,身后巷口和屋顶,数道黑影如鬼魅般闪现,利刃破空之声瞬间袭来!
陈朔头也不回,身体在墙头就势一滚,避开两道劲风,随即毫不犹豫地向墙后跃下!
“噗通!”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一激灵,伤处更是传来剧痛。他强忍着,借着下坠之势奋力向水深处潜去,同时辨明方向,朝着水流的下游,也就是大致向西的方向,拼命潜游。
水面上方,传来几声压抑的怒喝和脚步声,但很快远去。对方似乎没料到他会毫不犹豫地跳河,更没想到他水性不错,在受伤状态下还能迅速潜游离开。
冰冷的河水带走体温,也暂时隔绝了追踪。陈朔不敢冒头,凭着记忆和微弱的光线辨别方向,一口气潜游出数十丈,直到肺如火烧,才在一个伸向河面的老旧木制码头下悄悄探出头,大口喘息。
码头周围堆放着杂物,寂静无人。他仔细倾听片刻,确认暂时安全,才湿淋淋地爬上岸,靠在木桩后剧烈咳嗽起来。冰水浸透衣衫,寒意直透骨髓,伤口更是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但此刻顾不得这些。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珠,警惕地观察四周。这里似乎是城西边缘某处偏僻的货栈码头,离漱玉轩应该不算太远了。
必须尽快赶到!
他撕下内襟较干的部分,草草包扎了一下最痛的伤处,拧了拧湿透的外袍,辨明方向,再次隐入夜色之中。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专挑最偏僻无光的路径,甚至不惜绕远。或许是跳河暂时摆脱了追踪,也或许是对方没想到他会绕到城西边缘再折向漱玉轩,后续的路程虽然依旧寂静得诡异,但再未遇到明显的伏击。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那座熟悉的、在夜色中依旧显得清雅宁静的园林建筑,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漱玉轩。
朱门紧闭,檐下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洒下昏黄的光晕。
陈朔快步上前,用力拍打门环。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片刻,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名青衣小童探出头来,睡眼惺忪:“谁呀?这么晚了……”
“在下陈朔,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明心馆主!”陈朔急促道,声音因寒冷和焦急而有些嘶哑。
小童看清他浑身湿透、面色苍白、身上带伤的模样,吓了一跳,睡意顿时去了大半:“陈、陈先生?您这是……您稍等,我这就去禀报馆主!”说完,慌忙缩回头,脚步声匆匆向内跑去。
陈朔靠在门廊柱子上,喘息着,只觉得浑身发冷,伤口疼痛,一阵阵虚弱感涌上。但他死死咬着牙,目光紧紧盯着那扇重新关上的侧门。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墨兰苍白的面容、发紫的嘴唇、盘踞心脉的阴毒之力……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
终于,侧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却不是小童,而是一位身着素白长衫、气质清冷如月的中年文士,正是漱玉轩之主,明心馆主。他显然已经起身,衣冠整齐,只是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后,手中还提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
灯光映照下,他看清陈朔的狼狈模样,眉头微微一蹙。
“陈小友?”明心馆主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凝重,“何事如此仓促?进来说话。”
“馆主!”陈朔上前一步,也顾不得礼节,急声道,“玄镜司千户墨兰大人遭人伏击,身中奇毒,性命垂危!城中大夫束手无策,在下冒死前来,恳请馆主出手相救!”
明心馆主眼神一凝:“墨兰千户?中毒?详细说来。”
陈朔迅速将墨兰遇袭、中毒症状、大夫诊断以及自己的猜测简要说了一遍。
明心馆主听完,沉吟片刻,问道:“你方才来时,可曾遇到阻拦?”
“有埋伏,疑似‘玄冥教’手段。在下跳河才得以脱身。”陈朔直言不讳。
明心馆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芒:“‘蚀魂腐心砂’……听你描述,倒有七八分相似。此乃‘玄冥教’秘制奇毒,阴损无比,中者若十二个时辰内不得解,则心脉溃烂、神魂蚀尽而亡。寻常药物针石,确实难解。”
陈朔心头一紧:“馆主可有解法?”
明心馆主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中毒至今,过去多久了?”
“约莫……一个半时辰。”陈朔估算道。
“时间紧迫。”明心馆主不再多言,转身对门内吩咐道,“青书,备车,取我的‘寒玉冰魄针’和‘九阳返魂丹’来。要快。”
“是,先生。”门内传来那青衣小童清脆的应答声。
明心馆主又对陈朔道:“你身上有伤,又浸了冷水,寒气入体。我先为你稳住伤势,稍后同去。”
说罢,他伸出二指,快如闪电般在陈朔胸前、背后几处穴道连点数下。一股温和却醇厚无比的真气渡入陈朔体内,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也将他体内乱窜的真气稍稍理顺,伤处的剧痛也减轻了不少。
“多谢馆主!”陈朔精神一振。
“不必多礼。救人要紧。”明心馆主淡淡道,目光却望向城南方向,那里夜色深沉如墨,“‘玄冥教’……沉寂多年,如今竟敢在扬州城内对朝廷千户下手。这风雨,看来比预想的来得更急啊。”
片刻后,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从漱玉轩侧门驶出,融入茫茫夜色,朝着城南疾驰而去。
车厢内,明心馆主闭目养神,膝上放着一个古朴的檀木药箱。
陈朔坐在对面,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了一丝,但目光依然焦灼地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马车轮声辘辘,碾过寂静的长街。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漱玉轩附近几处阴影中,有数道模糊的黑影悄然退去,消失不见。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