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黎明,在一种异样的平静中到来。昨夜的喧嚣与骚乱,仿佛被邵伯湖深邃的湖水吞噬,未曾惊扰大多数人的清梦。只有少数消息灵通之人,隐约知晓城东南方向,盐漕总会似乎出了大事,不仅赵三爷的别庄“水云别庄”昨夜遭了贼(官方说法),连带着邵伯湖附近也被总会紧急封锁,严禁任何人靠近。
陈朔被安置在玄镜司位于扬州城内另一处更加隐蔽的安全屋中。这里是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后院,地下却有精心挖掘的密室,通风良好,备有药品清水。
墨兰亲自为他处理伤势。背后被王供奉刀气划开的伤口不深,但残余的刀气阴毒,需以内力逼出。胸前内腑的震伤更为麻烦,需慢慢调理。最棘手的,依旧是识海中因强行催动“潜龙之鳞”石和承受水怪精神冲击而加重的伤势,传承符文依旧沉寂,甚至比之前更加黯淡了几分。
“短期内,决不可再妄动真气,更不可动用精神异力。”墨兰为他包扎好伤口,又喂他服下一颗玄镜司秘制的固本培元丹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但眼底深处那一抹心疼与后怕,却难以完全掩饰。
陈朔靠在软垫上,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闻言苦笑:“恐怕由不得我们。经此一事,盐漕总会,尤其是赵三一系,绝不会善罢甘休。那‘水府玄枢’中的怪物虽被惊动,但封印似乎并未完全破除,总会的人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墨兰在他对面坐下,神色凝重:“我已知晓大概。你抢来的那半张皮卷,我已让精通古文字和符箓的供奉看过,上面记载的,是一种极其古老邪异的‘血祭通冥’之法,旨在以生灵精血魂魄为祭,沟通并试图掌控某种沉睡或封印的‘水底幽玄’之力。盐漕总会部分人,所求恐怕已不仅仅是财富权势,而是……更加虚无缥缈且危险的东西。”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报:“今早传来的消息。赵三昨夜侥幸从‘水府玄枢’逃出,但身受重伤,其麾下得力干将‘鬼刀’王供奉及数名精锐折损其中。赵三回城后,便紧闭府门,谢绝一切访客,连总会中其他派系的人都不见。而总会内部,已因此事吵翻了天。以元老派为首的几人,公开指责赵三擅自行动,招惹大祸,要求严惩。支持赵三的一派则极力辩解,称是为了探寻古宝,增强总会实力。双方争执不下,总会暂时陷入瘫痪。”
“这对我们来说,是机会。”陈朔沉吟道,“总会内乱,无暇他顾,正好便于我们深入调查,搜集证据。尤其是关于他们与北方走私、乃至与外敌勾结的线索。”
墨兰点头:“我已加派人手,重点盯防与赵三来往密切的几个北方商号,以及总会掌控的几条隐秘漕运线路。另外,刘员外那边也传来消息,赵员外经过明心馆主一夜救治,今晨已苏醒,虽仍虚弱,但神智清醒,已能断断续续讲述一些事情。”
陈朔精神一振:“他怎么说?”
“据赵员外所言,他多年前偶然救下一名重伤垂危的老船工,那老船工临终前,为报救命之恩,将‘邵伯湖底秘图’和半块‘龙鳞信物’(即‘潜龙之鳞’石)赠予他,并告诫此物关乎水府凶灵,不可轻启,否则必遭反噬。赵员外深知怀璧其罪,一直秘而不宣。直到去年,他酒后失言,被其生意伙伴、亦是盐漕总会一名小头目得知,消息辗转传到赵三耳中。赵三便屡次威逼利诱,欲强取豪夺。赵员外本想交出以保平安,但又怕赵三得手后为祸更烈,一直拖延。没想到赵三竟如此丧心病狂,直接派人强抢,甚至欲杀人灭口。”墨兰缓缓道来,“至于盐漕总会与北方走私、邪术仪式等事,赵员外虽有所耳闻,但知其甚少,只隐约知道总会高层中,有人与一个自称‘玄冥教’的神秘组织往来密切,那些邪异仪式和召唤水底怪物的方法,很可能就来自这个‘玄冥教’。”
“玄冥教……”陈朔默念这个名字,心中寒意顿生。这显然是一个隐藏极深、行事诡秘的邪教组织,其目的恐怕绝不仅仅是帮助盐漕总会敛财或获取力量那么简单。
“赵员外还提到,”墨兰继续道,“总会中与‘玄冥教’勾结最深的,除了赵三,可能还有地位更高、更隐蔽的人物。赵三或许只是一把摆在明面上的刀。”
“会是谁?总会会长?还是那几个常年不露面的元老?”陈朔问道。
墨兰摇头:“赵员外也不确定。他层次不够,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不过,他提供了一个线索——大约三年前,总会曾以‘修缮祠堂’为名,秘密从蜀冈后山那片封锁区域,运送了大量特制的青黑色石料和一批身份不明的工匠进去,历时半年之久。当时负责此事的,是总会中一位极少露面、据说身体欠佳的副会首,姓徐。”
蜀冈后山!又是那里!陈朔想起之前情报中提及,那里也疑似有盐漕总会的隐秘据点,且运送过水银、朱砂等物。
“看来,蜀冈后山,很可能就是‘玄冥教’在扬州的核心据点,或者……是他们进行某种更大型、更可怕仪式的场所。”陈朔沉声道,“水府玄枢”中的血祭,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墨兰眼中闪过厉色:“必须尽快查清蜀冈后山的底细!若真如我们所料,那里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必须将其彻底铲除!”
“但那里戒备森严,如今总会内乱,恐怕防守更加严密。”陈朔道,“而且,我现在的状态……”
“探查之事,我会另派人手。”墨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养伤。蜀冈后山的情况,我会让老吴和阿飞,加上玄镜司的精干力量,暗中摸排。在查明具体情况、制定万全计划之前,绝不会轻举妄动。”
她知道陈朔的性子,又补充道:“这不是退缩,而是为了更有力的一击。盐漕总会和‘玄冥教’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必须掌握足够确凿的证据,等待最佳的时机,方能将其连根拔起,否则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陈朔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压下心中的急切,点了点头:“我明白。不过,明心馆主和楚云澜那边,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他们修为高深,见识广博,对扬州隐秘的了解,可能超出我们的想象。”
“我已让刘员外代为致谢,并委婉提及了蜀冈后山可能存在的邪教据点。”墨兰道,“明心馆主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并未多言。楚云澜先生则托刘员外带回一句话——”
她看着陈朔,一字一句道:“‘蜀冈地气有异,非单纯人力可改,若动,需慎之又慎,或有地脉反噬之虞。’”
地脉反噬?陈朔心中一凛。楚云澜显然看出了什么。蜀冈不仅是扬州名胜,更是运河与长江水系交汇的一处重要地脉节点。若“玄冥教”在那里经营多年,所图恐怕极大,甚至可能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地脉走势。贸然强攻,后果难料。
“此事,需从长计议。”墨兰也感到了事情的棘手,“你先安心养伤。我会加紧搜集情报,同时与京城保持联络,必要时……或需请动更上层的力量。”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墨兰便起身离开,她身为镇抚使,需要处理的事情极多。
陈朔独自留在密室中,调息疗伤,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玄冥教”、“蜀冈地脉”、“水府怪物”这些字眼。
扬州的风暴,远未平息。而隐藏在风暴中心的,是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漩涡。
他摸了摸怀中那半张古老的皮卷,又想起那枚依旧沉寂的传承符文。
前路,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