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邵伯湖畔的荒滩上,夜风带着水腥气,吹得芦苇沙沙作响。
陈朔三人简单处理了伤势和痕迹,确认没有留下追踪线索后,便分头悄然返回城中。陈朔回到悦来客栈时,已是后半夜,客栈早已关门,他从后窗悄然翻入自己房间。
点燃油灯,陈朔脱下染血的夜行衣,仔细检查后背的伤口。刀口不深,但边缘微微发黑,显然那淬毒弯刀上的毒性已然侵入些许。幸而他这几日以“潜龙之鳞”和琴音疗伤,体质增强不少,加上及时处理,毒性并不猛烈,只是伤口周围有些麻木感。他取出老吴给的上好解毒散敷上,又调息片刻,将残余的毒性逼出,伤口总算不再恶化。
处理完伤势,他并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今夜在“听涛小筑”外听到的古怪低语和水流声,以及那黑衣杀手狠辣的身手。
那低语绝非中原语言,音节拗口诡异,带着一种原始的、仿佛来自深水之底的韵律。结合之前情报中提到盐漕总会可能私通外敌,这会不会是某种异族的祭祀语言?或者……与淮扬水脉深处的某些隐秘存在有关?
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水流声和鱼吐泡声……小楼临湖而建,有水流声不奇怪,但那声音似乎并非来自外面的湖水,而是……楼内地下?难道小楼之下,有暗道通往湖底,或者联通着地下水脉?
那黑衣杀手,刀法狠毒,行动诡秘,更像是专门培养的死士或刺客,绝非普通护院。盐漕总会竟暗中蓄养此等人物,其图谋恐怕远不止贪墨走私那么简单。
“看来,这盐漕总会的水,比墨兰掌握的还要深。”陈朔眉头紧锁。他将今夜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推测,详细记录下来,准备明日设法传递给墨兰。
他又取出那枚楚云澜所赠的剑心符。今夜遇袭时,这符箓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虽然微弱,却让他心神为之一清,避开了对方最致命的一击。此物果然神异。
将符箓和记录收好,陈朔才勉强合眼休息了片刻。
次日清晨,他如常前往漱玉轩。明心馆主似乎对他身上残留的一丝血腥气和疲惫感有所察觉,但并未多问,只是抚琴时,特意选了一曲格外宁神静气的《清心普善咒》。琴音袅袅,如同山泉洗涤,让陈朔紧绷的心神渐渐松弛下来,连背后伤处的隐痛都减轻了许多。
一曲终了,明心馆主才缓缓开口:“昨夜,城东南方向,气机有异,似有争斗,后又复归平静。可是与公子有关?”
陈朔知道瞒不过他,便将夜探水云别庄、遭遇黑衣杀手之事简要说了一遍,隐去了墨兰和玄镜司的部分。
明心馆主听完,沉吟片刻,道:“那低语……我虽未亲耳听闻,但据公子描述,倒让我想起一些古老的记载。淮扬之地,水网密布,自古以来便有关于‘水神’、‘河伯’、‘蛟龙’乃至更古老水族精怪的传说。一些隐秘的教派或方士,会以特殊的方式与这些存在沟通,甚至试图获取力量或达成交易。其仪式语言,往往非人间通用之语。”
“馆主的意思是,盐漕总会可能在与某种……水下的存在勾结?”陈朔心中一震。
“未必是‘勾结’,也可能是试图‘利用’或‘供奉’。”明心馆主目光悠远,“盐漕之利,在于水运。若真能获得某种水下力量的‘庇佑’或‘允许’,于其掌控漕运、甚至进行一些隐秘活动,大有裨益。只是,与这等非人之物打交道,往往祸福难料,稍有不慎,便是反噬自身,甚至殃及一方。”
陈朔想起清远县那盏邪灯连接的异域,心中凛然。这世间的隐秘与危险,果然无处不在。
“多谢馆主指点。”陈朔郑重道谢。
“公子伤势如何?”明心馆主关切道。
“已无大碍,调养几日便可。”陈朔道。
“那便好。”明心馆主点了点头,“近日扬州不太平,公子还需多加小心。若有需要,可随时来此。”
从漱玉轩出来,陈朔找了个隐秘的方式,将昨夜记录的情报和自己与明心馆主的交谈内容,通过刘员外安排的渠道,传递给了墨兰。
接下来的两日,扬州城表面依旧沉浸在琼花节的余韵中,但暗地里的气氛却明显紧张起来。陈朔能感觉到,街面上盐漕总会和青蛟帮的巡逻人手增加了,一些重要的路口、码头,多了不少陌生的、眼神锐利的面孔。显然,水云别庄的夜探事件,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和反应。
墨兰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她以调查盐税账目为由,正式接触了盐漕总会的几位元老,施加了不小的压力。总会内部果然出现了分歧和争吵,赵三一系受到其他派系的指责,处境尴尬。但同时,总会也加强了对核心区域的管控,尤其是蜀冈后山那片区域,如今已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苍蝇都难飞进去。
“蜀冈后山的防守骤然加强,恰恰说明那里有问题。”陈朔心中判断。但以他们目前的力量,强闯无疑是送死。
就在陈朔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进行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柳明轩那位在扬州做绸缎生意的远亲赵员外,昨夜家中遭了贼!据说丢失了一些财物,但奇怪的是,赵员外报官后,却又很快撤了案,对外只说是误会。而赵员外本人,则称病闭门谢客,连柳明轩兄妹前去探望都被婉拒了。
陈朔闻讯,心中疑窦顿生。赵员外早不遭贼晚不遭贼,偏偏在这个时候?而且丢了财物又匆匆撤案?这未免太过蹊跷。他立刻让老吴和阿飞暗中调查。
很快,阿飞带来了更详细的消息:昨夜闯入赵员外家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毛贼,而是几个身手矫健、行事干净利落的黑衣人!他们并未大肆搜刮财物,目标似乎非常明确,直奔赵员外书房,带走了一些书信账册类的东西,还……似乎逼问赵员外什么。赵员外虽然没受什么皮肉伤,但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而且对贼人问话的内容讳莫如深。
“赵员外与盐漕总会有生意往来,但据说关系一般,属于边缘人物。”老吴分析道,“对方突然找上他,还拿走书信账册,逼问事情……会不会是与总会内部争斗有关?或者,赵员外无意中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陈朔目光闪动。他想起了之前赵三爷陷害柳明轩时,赵员外虽然出面庇护,但态度似乎也有些微妙。难道赵员外手中,真的握有某种对盐漕总会某些人不利的把柄?如今总会内部暗流汹涌,有人想提前清除隐患?
他决定亲自去赵府走一趟,探探口风,毕竟柳明轩兄妹还住在明心馆主提供的小院,与赵员外也算亲戚,自己前去探望“病情”,合情合理。
然而,当他来到赵府时,却发现赵府大门紧闭,门房一脸警惕,说什么也不让进,只说老爷病重,需要静养,不见外客。
陈朔无奈,正欲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赵府侧门处,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布马车,正悄无声息地驶离,很快消失在街角。
马车车窗的帘子微微掀开一角,陈朔似乎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侧脸。
那侧脸线条冷硬,眼神阴鸷。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