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观离去后,听竹轩内重归寂静,唯有窗外寒风卷着雪沫,偶尔扑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陈朔独坐灯下,桌面那幅由水迹勾勒出的、已然模糊的图案,却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渡……”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字眼,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临摹着那漩涡般的交汇点。玄观的话语如同迷雾中的灯塔,虽未能照亮全部航路,却指出了一个方向——不能再被动防守,必须主动出击,深入那“水泽”险境,方能于死局中觅得一线生机。
然而,敌暗我明,贸然行动无异于自投罗网。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一把能劈开迷雾的利刃。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山水画与那枚淬毒箭镞之上。画中隐藏的“水月镜阁”,箭镞上陌生的剧毒,以及那来历不明的千两黄金悬赏,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背后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那发布悬赏的“第三方”势力,与这幅前朝秘画,又是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沉思良久,陈朔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他需要离开沈府,不是逃避,而是为了更深入地切入这漩涡的中心。但此事凶险万分,绝不能将沈未央与沈府牵扯进来。
他铺开纸张,沉吟片刻,写下两封简短的信。一封是给沈未央的,只说自己需外出寻访一位故人,探查一些关于自身安危的线索,短则三五日,长则旬月便回,请她不必挂念,更不必派人寻找,安心打理府中事务即可。语气尽量平和,避免引起她的过度担忧。
另一封,则是写给墨兰的。内容更为简洁,只提及自己将前往城西“鬼市”一行,若她或玄镜司对此地有何线索,或可互通消息。他没有要求援助,仅仅是一个信息的交换。他将这封信小心封好,这封信的传递,需要更为隐秘的渠道。
写完信,他吹熄灯烛,于黑暗中静静调息。内息在经脉中缓缓流转,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夜渐深,风雪似乎更大了些,掩盖了世间许多声响。
约莫子时前后,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在听竹轩窗外。来人并未叩窗,只是极轻地在地面积雪上,以特定节奏叩击了三下。
陈朔睁开眼,悄然起身,推开一道窗缝。窗外,沈忠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先生。”沈忠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
陈朔将写给墨兰的信递出,低语道:“想办法,将此信送到玄镜司墨兰巡查使手中,务必隐秘。”
沈忠没有多问,接过信,贴身藏好,重重点头:“先生放心。”
“另外,”陈朔顿了顿,补充道,“我明日要离开几日,夫人那边,我已留书。你与沈勇务必守护好沈府,尤其是夫人安危,不容有失。”
沈忠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显然没想到陈朔会突然决定离开,但他深知陈朔行事必有深意,并未多言,只是抱拳沉声道:“属下遵命!必以性命护夫人与沈府周全!”
陈朔点了点头,轻轻合上窗户。沈忠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处理完这些,陈朔回到内室,从床榻下的暗格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包袱。里面除了一些金银细软,还有几样他近日暗中准备的物件:一小瓶解毒丹,一包迷烟,以及一些易容改扮所需的简单材料。最后,他拿起那柄“鱼肠”短匕,冰凉的鞘身传来坚定的力量;又摸了摸贴身穿着、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金丝软甲”;最后,指尖触碰到怀中那枚柔软的平安符。
这些,便是他闯入龙潭虎穴的全部依仗。
他换上一身半旧的灰色棉袍,打扮成寻常寒士模样,对着铜镜,用药水略微改变了肤色与眉形,使得面容看起来平庸了几分。做完这一切,天际已微微泛白。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晨曦微露,映照着银装素裹的世界,一片纯净,却掩不住其下暗藏的杀机。
陈朔最后看了一眼这居住数月的听竹轩,目光沉静。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身形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沈府之外,踏上了前往城西“鬼市”,乃至更未知险地的路途。
风雪已歇,前路漫漫。
这一“渡”,是生是死,是破局还是沉沦,唯有天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