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日,入夜时方才渐止。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沈府的亭台楼阁都覆上了一层松软的雪毯,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辉。万籁俱寂,唯有寒风掠过屋檐树梢,卷起些许雪沫,发出呜呜的声响。
听竹轩内,陈朔并未入睡。他坐于窗边,就着一盏孤灯,再次展开那幅山水画,指尖沿着画中那些可疑的标记缓缓移动,试图将其与脑海中记忆的金陵地形图相互印证。“水月镜阁”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幽灵,盘旋不去。沈未央那边加紧排查,暂时没有新的发现,但这份宁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窗外,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如同枯枝被积雪压断,传入耳中。
陈朔动作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这不是风声,也非夜枭啼鸣。他悄然吹熄灯烛,室内瞬间陷入黑暗,唯有窗外雪光映照,提供着微弱的光线。他身形如同鬼魅般滑至窗边阴影里,屏息凝神。
来了。
院墙外,数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翻越而入,落在松软的雪地上,竟只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来人共有五名,皆身着与雪夜几乎融为一体的灰白色夜行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们动作迅捷而协调,落地后立刻分散,呈扇形向着听竹轩包抄而来,手中皆握着出鞘的短刃,刃身在雪光下泛着幽蓝的寒芒。
是专业的杀手!而且抓住了雪夜能见度低、声响被积雪吸收的绝佳时机!
陈朔心中凛然,对方果然按捺不住了。他悄然将怀中“鱼肠”短匕抽出,冰凉的匕身紧贴掌心,带来一丝镇定的力量。同时,另一只手已扣住了几枚淬了麻药的细针——这是他近日暗中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
五名杀手迅速靠近听竹轩主屋,其中两人贴近门边,另外三人则分别守住窗户方位。贴近门边的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铜管,显然是打算用迷烟。
不能再等了!
就在那人即将把铜管插入门缝的刹那,陈朔猛地推开早已卸开插销的后窗,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人在半空,手中细针已如同疾雨般射向离他最近、守在窗下的两名杀手!
“小心暗器!”
那两名杀手反应极快,听到破空声立刻挥刃格挡,叮叮几声,大部分细针被磕飞,但仍有一人手臂被一枚细针划过,虽未深入,但麻药见血即生效,那人闷哼一声,动作顿时一滞。
陈朔落地,毫不停留,脚下步伐变幻,如同游鱼般切入那名动作迟滞的杀手身前,“鱼肠”短匕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取对方咽喉!
那杀手瞳孔骤缩,奋力举刀格挡,却因麻药影响慢了半拍!
“嗤——”
利刃割裂喉管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温热的鲜血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绘出触目惊心的图案。
一击得手,陈朔毫不停留,身形一矮,避开侧面劈来的刀刃,反手一匕刺入另一名杀手的小腹!那人吃痛,动作变形,被陈朔顺势一脚踹飞,撞在院中的桂树上,震落簌簌积雪,倒地不起。
电光火石间,五名杀手已去其二!
剩余三名杀手又惊又怒,他们没想到目标如此棘手,身手狠辣果决,远超预料。三人立刻合围而上,刀光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向陈朔笼罩而来。
陈朔深知不能力敌,仗着身形灵活与对听竹轩地形的熟悉,在小小的庭院中腾挪闪避,“鱼肠”短匕如同毒蛇吐信,每一次出击都指向对方必救之处,虽未能再建奇功,却也逼得对方手忙脚乱。
然而,对方毕竟人多,且配合默契,久战之下,陈朔体力消耗巨大,左臂也被刀锋划破,鲜血浸湿了衣袖。他且战且退,被逼至院墙角落,形势岌岌可危。
为首那名杀手眼中闪过狞笑,挥刀直劈陈朔面门!另外两人则封死了他左右闪避的空间。
眼看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三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三名杀手身体猛地一僵,前冲之势顿止。他们的咽喉处,各自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鲜血汩汩涌出。三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随即软软地扑倒在地,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雪地上,只剩下陈朔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五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他抬头望去,只见听竹轩的屋顶上,不知何时,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依旧是一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手中似乎还握着一具小巧的弩机。
是墨兰!她又救了他一次!
陈朔心中复杂难言,正欲开口。
墨兰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她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遍院落,确认再无其他埋伏后,对着陈朔做了一个“处理干净”的手势,随即身形一晃,如同夜枭般融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朔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沉默片刻。他知道墨兰的意思,这些杀手的尸体必须尽快处理,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否则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他忍着臂上的伤痛,迅速行动起来。将五具尸体拖到院墙最隐蔽的角落,用积雪暂时掩盖。地上的血迹也用积雪混合泥土小心处理掉。做完这一切,天色已微微发亮。
他回到房中,处理了一下臂上的伤口,换下染血的衣衫。坐在桌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以及那片被清理过、却依旧残留着淡淡血腥气的院落,眼神冰冷。
这一夜,杀机凛冽。
这一夜,他也再次欠下了墨兰一份救命之恩。
而“夜枭”的报复,显然已经开始了,并且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