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驾临后的第二日,安王府内依旧保持着一种谨慎的平静。沈清弦晨起后先去看了萧煜,小家伙睡得脸蛋红扑扑的,乳母说昨夜一觉到天亮,显然并未被前日的热闹惊扰。她俯身亲了亲儿子温热的脸颊,这才起身去处理正事。
书房里,周文砚已经候着了。
“王妃,清风茶楼那边查过了。”周文砚递上一份简短的调查报告,“茶楼是二十年的老字号,东家姓陈,背景干净,做的是正经生意。天字二号雅间是三日前被人订下的,订金给得足,留的名字是‘贾文’,应当是化名。茶楼的伙计说,订房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中等身材,说话带点南方口音,其他的记不清了。”
南方口音……沈清弦指尖在报告上轻轻敲了敲。又是南方。
“听风阁在茶楼内外布控得如何?”
“墨羽大人亲自安排的,茶楼前后门、相邻的铺面、对面的酒楼都安排了人手。顾青也会带四名好手扮作随从跟王妃进去,另有两人会提前扮作茶客在一楼守着。”周文砚禀报道,“王妃放心,万无一失。”
沈清弦点点头,又问:“苏娘子今日可好些了?”
“顾管事一早来说,苏娘子精神好多了,还惦记着冬装绣样的最后定稿。属下按王妃吩咐,让绣房主管带着样子去顾府让她过目,不必来回奔波。”
“这就好。”沈清弦松了口气,“对了,五味斋那边送来的节礼样品我看了,包装还需再雅致些。你去告诉赵掌柜,让他去墨韵斋找文先生,借两方闲章来拓印在礼盒上,内容嘛……就选‘山家清供’、‘林下风味’这类雅致的。”
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咱们各店年底给核心管事分红的事,章程可拟好了?”
“拟好了,正要请王妃过目。”周文砚又呈上一份文书,“按王妃的意思,各店掌柜、首席匠师、还有像云舒姑娘这样新晋的核心成员,都按贡献定了份额。账房也算过了,即便加上这些分红,咱们今年的净利依然可观,内帑那份只会多不会少。”
沈清弦接过仔细看了一遍,点头认可:“就这样吧。告诉大家,只要齐心协力,安王府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尽心尽力的人。”这是她管理庞大商业帝国的基本原则——利益共享,才能人心稳固。
处理完这些,她才将注意力转回明日茶楼之约。匿名拜帖就放在书案上,她拿起来又看了一遍。“旧识”……会是谁呢?冯夫人那边的试探?还是那条西南商路的真正主事人?
体内灵蕴露今日一直平静,但沈清弦有种直觉——明日之约,绝不会只是“谈生意”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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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沈清弦抽空去了趟云锦阁。冬装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年关,工坊里一片忙碌却有序的景象。顾清源正带着两个徒弟调试一批新到的织机部件,见沈清弦来,忙净了手过来。
“王妃怎么亲自来了?”
“来看看进展,顺便有件事问你。”沈清弦走到一排刚染好的布料前,指尖抚过那细腻的纹理,“咱们从‘百草堂’进的那些西南香料,可有留样?”
顾清源点头:“有,每批进货都按规矩留了一小份存样,就封在后头库房的瓷罐里。王妃要查看?”
“带我去看看。”
库房里光线明亮,通风良好,各种原料分门别类存放整齐。顾清源从一个标着“西南香料-百草堂”的木架上取下几个青瓷小罐,一一打开。里面是各种晒干的香草、树脂、花苞,气味或浓郁或清雅。
沈清弦凑近其中一个罐子,里面是一种暗红色的片状物,气味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正是之前晚晴验过的那种异香的主料。她体内灵蕴露微微一动,传来熟悉的排斥感。
“这种料子,‘百草堂’最近一次送货是什么时候?量有多大?”沈清弦问。
“约莫半个月前送过一次,量不大,只两斤。但价格是同类香料的三倍。”顾清源记得很清楚,“凝香馆的老师傅说这料子虽然气味特别,但用得巧妙确实能调出极品安神香,所以还是收了。不过再三交代要慎用。”
沈清弦若有所思。两斤……若全部制成那种异香,足够让多少人中招?柳氏用的恐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从现在起,‘百草堂’送来的所有货,一律加倍留样,单独存放。凝香馆和玉颜斋用这些料子调制的成品,也要记录流向,哪怕是试验品也不能流出。”她沉声吩咐。
“是,属下明白。”
从云锦阁出来,沈清弦又绕道去了趟五味斋。赵掌柜正在后堂盯着伙计们打包新一批的“墨渊阁”定制茶点,见沈清弦来,忙迎上来。
“王妃您怎么来了?可是茶点的样式有什么不妥?”
“样式很好,只是包装上我想再加点心思。”沈清弦看着那些精巧的点心,“你去找些可食用的金箔、银粉,做些‘金玉满堂’、‘银丝绕月’的撒面装饰。另外,再开发几款咸口的佐餐小点,要能久放的,比如香菇肉松酥、椒盐芝麻脆之类,装在特制的小陶罐里,作为‘墨渊阁’贵客书房茶歇的搭配。”
赵掌柜眼睛一亮:“王妃这主意妙!咸口点心配茶更相宜,小陶罐也雅致。属下这就去试做!”
沈清弦点头,又补充道:“还有,重阳节快到了,你与玉颜斋、凝香馆商议一下,做一个‘重阳雅集’礼盒。五味斋出菊花糕和桂花蜜酱,玉颜斋出‘东篱菊’香露,凝香馆出菊花香囊,再让墨韵斋配几枚菊花题材的闲章和笺纸。限量一百份,只在咱们几店联动的贵客名单里发售。”
这是将联动营销推向更高层次——不再只是被动的搭配,而是主动打造主题产品线。赵掌柜听得连连点头,立刻拿纸笔记下。
回府的路上,沈清弦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脑海中各种线索纷至沓来:西南香料、神秘商路、承恩公府、柳氏中毒、匿名拜帖……看似杂乱,却隐隐有一条线串联着。
忽然,马车微微一顿。外面传来顾青的声音:“王妃,前方有辆运柴车翻了,堵了路,咱们绕道吧?”
沈清弦掀开车帘一角,看见确实有辆板车横在路中,柴火散了一地,车夫正手忙脚乱地收拾。她目光扫过街边,几个路人驻足围观,没什么异常。
“绕道吧,小心些。”
“是。”
马车调转方向,驶入另一条稍窄的巷子。就在拐弯的瞬间,沈清弦眼角余光瞥见巷口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站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中等身材,深灰色布衣,侧脸有道不太明显的疤。
她心中一动。那身形……与周文砚描述的订下茶楼雅间的人有几分相似。
“顾青,”她轻声唤道,“让车慢些。”
马车速度放缓。沈清弦透过纱帘缝隙仔细看去,那人已经买好了糖人,转身朝巷子深处走去。走路时左肩微沉,像是旧伤留下的习惯。
“派人跟着那人,小心别被发现。”沈清弦低声吩咐,“查清他的落脚点,但不要打草惊蛇。”
顾青应了一声,朝旁边扮作普通仆从的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会意,不动声色地落后几步,混入人群中跟了上去。
回到王府,萧执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看公文。见沈清弦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听说你出门了?”
“去铺子里看了看。”沈清弦在他对面坐下,将下午的发现说了,“……那个人,我觉得很可能就是订下茶楼雅间的‘贾文’。脸上有疤,南方口音,身形也对得上。已经让人去跟了。”
萧执眼神微凝:“看来对方比我们想的还急。明日之约,你要加倍小心。”
“我知道。”沈清弦握住他的手,“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茶楼内外都是我们的人,对方若真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况且……”她微微一笑,“我也想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萧执反手将她的手拢在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清弦,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藏在府里,什么都不让你操心。”
沈清弦失笑:“那怎么行?我若整日闲着,怕是要闷出病来。再说了,”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与人斗智斗勇,其实挺有意思的。特别是这种,既涉及商业博弈,又关乎人心算计的局。”
萧执看着她眼中的光芒,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无奈。他的清弦,从来不是需要人庇护的菟丝花,而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乔木。
“对了,皇兄今日召我进宫,问起了母后来府里的事。”萧执换了话题,“我将柳氏和西南香料的事挑能说的说了些。皇兄虽未明言,但看得出来,他对承恩公府近来的一些动作,已经很不满了。”
“陛下圣明。”沈清弦道,“这些阴私手段,确实有损朝廷体面。不过,咱们手上证据还不够,得再等等。”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是顾青回来了。
“王爷,王妃,跟到那人了。”顾青低声道,“他进了西城永兴坊的一处小院,那院子是三个月前赁出去的,赁户登记的名字叫‘吴明’,应该是假名。周围邻居说,院里平时就住着两三个人,深居简出,没什么来往。”
“永兴坊……”萧执沉吟,“离那个废弃砖窑有多远?”
“约莫三里地,隔了两个坊市。”
不算近,但也不远。沈清弦与萧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这些人果然是一伙的。
“继续监视,但要保持距离。”萧执吩咐,“特别是明日,若那人从院子里出去往茶楼方向去,立刻来报。”
“是。”
顾青退下后,书房里又只剩下夫妻二人。窗外天色渐暗,侍女进来掌灯。温暖的烛光驱散了秋夜的寒意,却驱不散两人心头那层隐隐的凝重。
明日,就是见分晓的时候了。
沈清弦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萧执:“这个你戴着。”
萧执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平安符,还有一小截干枯的草药。
“这是……”
“平安符是前几日在护国寺求的。”沈清弦轻声道,“这草药是晚晴特意准备的,她说能辟邪祟、清心神。我让她多做了几个,你一个,我一个,煜儿也戴了一个。”
她说着,又从自己颈间拉出一条红绳,下面也系着同样的锦囊。
萧执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将锦囊紧紧攥在掌心:“你也是,明日千万小心。”
“嗯。”沈清弦靠进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等明日这事了了,咱们带煜儿去西山看看红叶吧?晚晴说,山里的枫叶快红了。”
“好。”萧执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都听你的。”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相依。窗外的秋风呼啸而过,卷起满地黄叶。而在这深秋的寒夜里,一场暗藏机锋的较量,正缓缓拉开序幕。
明日茶楼之约,究竟是交易的开始,还是陷阱的开启?沈清弦轻轻闭上眼睛,脑海中飞快盘算着各种可能。无论如何,她都已做好准备——毕竟,在资本的棋局里,她从未输过。而这一次,赌上的不只是商业利益,还有她最珍视的家人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