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七,雨后的清晨带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安王府内却因接连的消息而气氛凝重。
沈清弦刚用过早膳,正看着乳母喂萧煜吃蛋羹,小家伙挥舞着小勺,吃得津津有味,浑然不觉外间的风波。赵德明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
“王爷,王妃,”他声音压得极低,“两件事。其一,杜宏远辰时初刻便到了墨韵斋,直言要见幕后东家,说是……有笔大生意要谈,关乎王府酱坊的未来。”他顿了顿,语气更沉,“其二,听风阁急报,杜宏远手下最得用的那个莫先生,昨日傍晚至今,接连拜访了京城三家最大的陶窑——‘范家窑’、‘龙泉记’和‘官瓷坊’,所谈内容虽未探明,但离开时,那几位窑主皆面色凝重,甚至……范家窑的范老爷子,当场摔了一只茶盏。”
沈清弦喂儿子的动作微微一顿。萧执放下手中的茶盏,眸光锐利如刀:“陶窑?他想做什么?控制酱坛供应?”
“极有可能。”沈清弦用软帕轻轻擦去儿子嘴角的蛋羹,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酱料需陶坛盛装,若他垄断了上等陶窑的出货,甚至唆使他们在陶坛上做手脚,比如容易渗漏、或者影响酱料品质……后果不堪设想。” 资本女王瞬间洞悉了对手的下一步棋——这是要对她进行全方位的供应链绞杀。
萧执冷哼一声:“釜底抽薪之后,还想断我容器?他杜宏远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
“看来,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沈清弦将儿子交给乳母,示意她先抱下去,这才站起身,在花厅内缓缓踱步,“墨韵斋那边,顾清源如何应对的?”
“顾公子按照王妃先前的吩咐,以东家外出云游为由,婉拒了见面,但杜宏远留下话,说他明日还会再来,希望东家能‘拨冗一见’。”赵德明回道。
“倒是执着。”沈清弦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既然想谈,那便谈谈。告诉顾清源,明日我亲自去墨韵斋会会他。”
“清弦?”萧执看向她,眉头微蹙,带着询问与一丝不赞同。
沈清弦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理了理并未歪斜的衣领,动作轻柔,眼神却坚定:“执之,避而不见非良策。他既然出招,我们便接招。正好探探他的虚实和底线。墨韵斋是我们的地盘,安全无虞。”
萧执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细腻的手背上摩挲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也好。我让墨羽带人暗中护卫。”他顿了顿,“陶窑之事,你打算如何应对?”
沈清弦沉吟道:“立刻让听风阁查明,杜宏远与那三家陶窑具体谈了什么,达成了何种协议。同时,派人去京城周边,乃至更远的磁州、景德镇等地,寻找新的、可靠的陶窑合作。另外,”她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我们或许可以自己建一座小型的、专供王府酱坊使用的陶窑,不求规模,但求完全掌控品质。”
“自建陶窑?”萧执眼中露出赞许,“此法甚好,一劳永逸。只是,精通烧陶技艺的匠人难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沈清弦语气果断,“让墨韵斋和听风阁同时留意合适的匠人。此事需尽快提上日程。”
安排完这些,已近午时。沈清弦感觉心神耗损,体内那洼灵蕴露似乎也黯淡了些。她回到房中,摒退左右,意识沉入空间。那洼浅池依旧静静流淌,只是色泽似乎不如前两日莹润。她并未强行汲取,只是静静感受着那丝微弱的清凉气息拂过疲惫的精神,如同干涸土地迎来一丝甘霖。她知道,这灵蕴露虽妙,却不可依赖,真正的底气,来自于自身的筹谋与实力。
午后,沈清弦小憩片刻,便去了书房。她铺开纸张,开始勾勒小型陶窑的筹建计划,包括选址、预算、人员架构等。资本女王的本能让她习惯于将一切规划得井井有条。
萧执处理完公务过来,见她伏案疾书,侧面线条专注而优美,便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大手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别太劳神。”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心疼。
沈清弦笔尖一顿,放松身体向后靠入他怀中,闭上眼享受着他难得的伺候。“只是在做初步规划。杜宏远逼得紧,我们需得快些。”
“嗯。”萧执应着,指尖温柔地梳理着她脑后的青丝,“我已加派人手去查陶窑和匠人之事。另外,永昌侯府那边,听风阁报,永昌侯今日称病未朝,府门紧闭,怕是还在挣扎。”
沈清弦睁开眼,冷笑道:“他最好能挣扎得久一点,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道是文素绢从锦田庄回来了,有要事禀报。
沈清弦立刻坐直身体:“快请。”
文素绢风尘仆仆地进来,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她行过礼后,迫不及待地开口:“王妃,庄子上豆苗长势极好,但奴婢发现,有一小片地势较低的苗床,因前两日雨水,有些积水,苗苗似乎有些发蔫。奴婢想请示王妃,能否拨些款项,在庄子各处挖几条排水沟渠,以防后续雨水过多,影响收成?这是奴婢画的沟渠草图。”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上面用炭笔清晰地画出了沟渠的走向和规格。
沈清弦接过草图,仔细看着。图样清晰,布局合理,甚至考虑了不同土质的渗透性。她眼中露出激赏之色:“文姑娘心思缜密,考虑周全。此事准了,需要多少银两,你直接与赵公公支取。以后庄子上此类事务,你可自行决断,定期报备即可。”
文素绢眼中闪过惊喜与感动,深深福礼:“谢王妃信任!素绢定不负所托!”
沈清弦看着她,心中那个培养左膀右臂的想法越发清晰。文素绢踏实肯干,心思细腻,又通农事,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
文素绢退下后,萧执揽住沈清弦的腰,低声道:“这个文素绢,倒是个可造之材。”
“嗯。”沈清弦靠在他怀里,“农事是根本,有她把关,我能放心不少。”
晚膳时,顾清源和苏清影一同来回话。顾清源主要汇报了“商事小报”的筹备进展,已联系好几位不得志但文笔尚可的寒门学子,初步构架已成。苏清影则带来了几款工坊新设计的丝绸小样,用的是双面异色织锦技法,图案新颖,光泽流转,确实别具一格。
“王妃,这种新织法耗时较长,成本也高,但胜在独特,市面上绝无仅有。”苏清影语气中带着自信,“若能成功推出,定能吸引眼球。”
沈清弦仔细抚摸着那光滑细腻的织物,赞道:“甚好。清影,你放手去做,需要什么支持尽管提。我们要的就是这种独一无二。”她要将这新丝织品,作为射向杜宏远丝绸帝国的一支利箭。
顾清源犹豫了一下,又道:“王妃,明日您亲自去见杜宏远,是否需要属下陪同?”
“不必。”沈清弦摆手,“你留守墨韵斋,稳住大局即可。我倒要看看,这位杜大皇商,究竟想与我谈什么‘大生意’。”
是夜,月明星稀。沈清弦沐浴后,坐在妆台前由丫鬟梳理长发。萧执走过来,接过丫鬟手中的玉梳,挥手让她们退下。他动作生疏却极其小心地,一下下梳理着她如瀑的青丝。
“明日,小心应对。”他看着镜中的她,目光深沉,“杜宏远此人,狡诈如狐,切勿被他言语所惑。”
沈清弦通过铜镜与他对视,微微一笑:“放心,执之。论起谈判,我未必输他。”她顿了顿,语气转冷,“他若诚心合作便罢,若只是想威逼利诱,我也自有应对之法。”
萧执放下玉梳,俯身从背后拥住她,下颌轻抵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我知道你能应付。只是……不愿你受丝毫委屈。”
他的拥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沈清弦放松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窗外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轻响。暴风雨前的宁静,似乎格外短暂。
次日,五月廿八,天色微阴。沈清弦乘着一顶不起眼的青帷小轿,来到了墨韵斋。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暗纹锦袍,作寻常富家公子打扮,却难掩通身的清贵气度。
在墨韵斋后院雅致安静的书房内,她第二次见到了这位名震江南的皇商——杜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