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信阳残破的城垣,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了大战将至的窒息感。
日军两个师团合围的阴影,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悬在每一位87师官兵的头顶。
然而,与这外部压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师部内一种近乎沸腾的、压抑着兴奋的忙碌。
“华北中央军抗日独立纵队”的新番号,如同一剂强心针,迅速传遍了全军。
尽管士兵们未必完全理解这冗长番号背后的深意,但“华北”二字和“独立纵队”的称谓,让他们隐约感觉到,一条与困守华中截然不同的新路已经铺开。
一种跳出牢笼、开拓新天地的豪情,混杂着对未知前途的谨慎,在队伍中弥漫。
陈实和赵刚深知,名号易改,实质难移。
要想在陌生的华北立足,必须对这支庞大的队伍进行适应性的调整。
师部连夜召开会议,确立了北上期间的临时章程.
非必要的辎重就地掩埋或分发给信阳百姓。庞大的骡马队进行分散,部分驮载最关键的物资(弹药、药品、银元、电台零件),部分交由精干小队另行隐蔽路线。
师属侦察连全部撒出去,分成数股,像触角一样探明北上的各条路线、日伪军布防情况、以及可能的落脚点。
赵刚亲自挑选了一批口齿伶俐、熟悉北方情况的政工干部和士兵,组成先遣宣传队,携带简明的宣传品,任务是潜入北线,尽可能联系地方抗日武装,传播“独立纵队”北上的消息,争取民心。
如何从信阳这座即将被铁桶合围的城池脱身,是摆在面前最棘手的问题。
日军东西对进,南北夹击,看似水泄不通。
陈实站在地图前,目光锐利如鹰。
他的手指没有指向任何一个常规的突围方向,而是点向了东北方,那片位于日军第106师团与第13师团结合部,看似危险,实则因两军协调不畅可能存有缝隙的 “三不管”丘陵地带。
“就在这里!”陈实斩钉截铁,“鬼子以为我们会西逃回山,或南窜靠近武汉,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从他们的夹缝里钻出去!”
他做出了详尽的部署:
命令吴求剑率领522团一部,携带电台,大张旗鼓地向西运动,做出试图强行突围返回大别山的姿态,吸引日军主力注意力。
命令沈发藻的518团派出数个精干连队,向南面武胜关方向发起伴攻,制造混乱,牵制敌军。
纵队主力包括521团、517团、炮兵团、纵队直属部队以及庞大的后勤单位,则利用夜色掩护,严格灯火管制和无线电静默,像一股无声的暗流,悄然从信阳东北角渗出,直插那片预定的丘陵缝隙。
行动当夜,月暗星稀。
信阳城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
向西、向南的方向,不时传来激烈的枪炮声,那是疑兵部队在奋力表演。
而在东北方向,主力部队的撤离却在绝对寂静中进行。
士兵们口衔枚,马蹄裹布,车轮缠藤,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装备都被处理过。
队伍如同一条巨大的灰色蜃龙,在丘陵与沟壑间蜿蜒穿行。
侦察兵像幽灵一样在前方引路,避开可能的村庄和巡逻队。
陈实走在队伍中段,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稳定军心的力量。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为他们送行的枪炮声。
次日黎明,日军第106师团的前锋部队气势汹汹地扑入了信阳,却发现除了满目疮痍和少量来不及撤离的伤兵,几乎是一座空城。
几乎同时,西线和南线的日军也报告击退了87师部队的突围企图。
坐镇后方指挥的畑俊六接到“收复信阳,敌主力溃散”的初步报告,刚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更多的情报汇总上来。
向西“溃散”的部队似乎规模不大,且战且退,颇有章法;向南“突围”的更像是一次骚扰。
“不对……不对!”畑俊六猛地惊醒,冲到地图前,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个被他忽略的东北方向结合部,“他们的主力……难道是……”
他立刻电令东西两路日军,向结合部挤压、搜索。
然而,已经晚了近十个时辰。
当日军搜索部队小心翼翼地进入那片丘陵时,只发现了大量新鲜而杂乱的脚印、车辙印和骡马粪便,证明曾有一支庞大的队伍由此经过,但此时,早已人去山空,只留下山林间若有若无的雾气,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迟钝。
跳出信阳包围圈的华北抗日独立纵队,没有片刻停留。
陈实命令部队以急行军速度向北挺进,力求在日军反应过来、重新组织围堵之前,尽可能远离信阳区域。
队伍穿行在豫南渐显荒凉的土地上,虽然疲惫,但官兵们的眼神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迎接新挑战的坚定。
他们知道,信阳的辉煌与险死还生已成过去,脚下这条北上的漫漫长路,通往的是一片更为广阔、也更为陌生的战场。
陈实与赵刚并骑而行,望着前方苍茫的地平线。
“老赵,这只是开始。”陈实的声音在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华北,我们来了。能不能在那里扎下根,掀起新的浪涛,就看我们接下来的本事了。”
赵刚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这面旗帜不倒,只要抗日的信念不熄,纵使千里转战,我们也必将在华北,打出一片新天地!”
墨绿色的洪流,坚定不移地向着北方涌动,将日军的包围圈和华中战场的硝烟远远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