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血契与远行
艾瑞利亚的话，像冰冷的雨水，浇在焦灼而混乱的战场上，带来一种异样的清醒。
血契。以家族之名起誓。
顾临渊对吸血鬼的社会了解有限，但从艾瑞利亚此刻郑重的语气，以及旁边弗里德里希虽然不忿却并未出言反驳的态度来看，这“血契”在血族内部，似乎具有某种不容亵渎的约束力。
指挥车内，一片寂静。只有赵良沉重的呼吸声透过通讯频道，微微传来。
过了许久，赵良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平静了许多，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我信她。”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顾，罗长老……吸血鬼，尤其是他们这种有古老传承和爵位的家族，把家族荣誉和血契看得比命还重。她既然敢这么说……至少，在明面上，她会遵守。”
赵良的声音里，有一种接受了某种残酷现实的灰暗。他知道，从被初拥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去了。与其在这个排斥他的世界里东躲西藏，或者被特调局永久收容研究，或许……艾瑞利亚指出的那条布满荆棘、却可能通往力量巅峰的黑暗之路，是他唯一，也是不得不选的选择。
至少，她说会保护他。至少，她说他的血脉是特殊的。
顾临渊闭上眼睛，剧烈的疼痛和深深的无力感交织着涌上来。他想保护朋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在那种层面的黑暗世界中庇护他周全。谢清宴的判断是对的，总部的资料也是对的，逆转几乎不可能。那么，让赵良去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甚至“变强”的地方，似乎成了唯一的选项。
这选择，憋屈，无奈，却现实。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艾瑞利亚，眼神依旧冰冷，但那股拼死一搏的锐气已经消散，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一丝警告。
“艾瑞利亚·冯·霍亨伯格，”顾临渊一字一顿地念出她的全名，声音嘶哑却清晰，“记住你今天以家族之名立下的血契。保护好他。给他你承诺的地位和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因为虚弱而微微摇晃，但目光却锐利如刀，死死锁定艾瑞利亚的双眼。
“如果……如果让我知道，他因为你的失信，或者因为你们家族内部的倾轧而受到伤害、甚至死去……”
顾临渊的周身，一丝微弱却异常纯粹、仿佛能切开万物本质的暗银色光华，如同回光返照般再次亮起。那不是攻击的前兆，而是一种决绝意志的体现。
“……那么，无论你们躲在世界哪个角落，无论需要多少年，我顾临渊发誓，终有一日，我会找到你们，用我的方式，把你们所谓的古老家族……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这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平静到极致的宣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来自虚空深处的誓言，必将应验。
艾瑞利亚碧蓝的眼眸凝视着顾临渊，许久，她微微颔首：“血契既立，霍亨伯格家族的信誉，不容玷污。”
她没有对顾临渊的威胁做出回应，但那郑重的姿态，本身已是一种回答。
弗里德里希在一旁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和残骸，眼中闪过一丝肉痛和烦躁，显然对这次损失惨重的任务结果极度不满。
“那么，带他出来吧。”艾瑞利亚转向指挥车方向。
片刻后，在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调局外勤队员护送（或者说监视）下，赵良从指挥车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特调局提供的便服，脸色依旧苍白，但比在收容室里多了几分生气，眼神复杂地看向顾临渊，又看向艾瑞利亚。看到顾临渊浑身浴血、站立不稳的凄惨模样，他眼圈瞬间红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深深的愧疚。
“胖子……”顾临渊想对他笑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嘴角一抽。
“老顾……”赵良声音哽咽，“对不起……连累你了……也……谢谢你。”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艾瑞利亚走到赵良身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淡淡道：“走吧。”
赵良最后深深地看了顾临渊一眼，又看了一眼这片他熟悉的土地和夜空，眼中满是不舍与决绝，然后转身，跟在了艾瑞利亚身后。
弗里德里希一挥手，残余的几名受伤吸血鬼默默跟上。
黑暗的气息涌动，将他们一行人的身影缓缓包裹。
“等等。”顾临渊忽然开口，他艰难地从自己染血的作战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特制的小巧金属盒和自己的手枪，扔向赵良。
赵良下意识接住。
“里面是三颗特制的子弹，”顾临渊喘着气说，“粉色的那颗……关键时候，也许能帮你稳定情绪或者……净化点什么。另外两颗是常规的防御和治疗弹。省着点用。”
那是苏情绾给他的粉色子弹，他自己都舍不得多用。
赵良紧紧握住金属盒，重重点头：“……保重，老顾。”
“你也是。”顾临渊看着他。
艾瑞利亚没有阻止这小动作，只是静静等待。
黑暗彻底将他们的身影吞没，下一刻，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淡淡的、正在迅速消散的黑暗余韵，以及地上那些战斗的痕迹，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敌人退走了，带着赵良。
罗霆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电芒的浊气，周身雷光收敛，脸上也难掩疲惫和凝重。他走到顾临渊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先回去疗伤。这件事……需要详细报告。”
顾临渊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赵良消失的方向，眼神空洞，仿佛魂魄也随之离去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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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江南分部异常忙碌。
袭击事件的善后、报告撰写、对吸血鬼力量的评估、对霍亨伯格家族的情报搜集与分析……各项工作紧锣密鼓。
但这一切，似乎都与顾临渊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他身上的伤势在分部最好的医疗资源和自身界力缓慢恢复下，以惊人的速度好转。骨裂愈合，内伤平复，不过几天时间，行动已无大碍。
但心上的伤，却远未愈合。
他照常处理庶务司的文件，主持会议，听取汇报，下达指令。表面上看，依旧是那个冷静高效的顾部长。
但只有离他最近的林晓月能感觉到，这位年轻的部长身上，少了之前那股锐意进取、偶尔还会为繁琐公务苦恼却依旧充满活力的劲儿，多了一种沉寂的、挥之不去的倦怠和……空洞。
他常常会对着文件发呆，目光没有焦距；批阅的速度变慢了，有时候甚至需要林晓月轻声提醒；下班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还会在办公室多待一会儿整理思路，而是准时离开，却又不去哪里，只是回到公寓，对着窗外的城市灯火，一坐就是半夜。
小黑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低落，不再闹腾，只是安静地趴在顾临渊脚边，偶尔用头蹭蹭他的腿。
挫败感。深深的挫败感。
眼睁睁看着最好的朋友被带走，自己拼尽全力，却连保护他都做不到，最后甚至不得不“同意”对方将他带走。这种无力感，比任何肉体上的伤痛都更折磨人。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够强。
如果自己当时有金丹期的修为，甚至更高的实力，局面是否会完全不同？是否就能强行留下赵良，或者逼迫吸血鬼一方拿出真正的解决方案？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对力量的渴望，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而灼热。
这天下午，顾临渊刚刚结束一个关于加强市区夜间超凡事件巡逻等级的会议，有些疲惫地走回办公室。
推开门，他却愣住了。
办公室里，除了惯例在整理文件的林晓月，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杜楚晨没有穿总部的长老常服，而是一身浅米色的休闲套装，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阳光洒在她身上，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身来，清澈的眼眸看向顾临渊，眉头微微蹙起。
“我听谢长老说了赵良的事，也看了报告。”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但我觉得，报告上的描述，远不如亲眼看到的……让人担心。”
她走到顾临渊面前，仔细打量着他虽然愈合但依旧能看出痕迹的伤处，还有他眼中那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沉寂。
“顾临渊，”杜楚晨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顾临渊扯了扯嘴角，想说自己没事，但对上杜楚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所有敷衍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沉默地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桌面。
杜楚晨对林晓月点了点头，林晓月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良的事，不是你的错。”杜楚晨走到他对面坐下，直视着他的眼睛，“面对一个至少拥有伯爵（金丹期）坐镇的古老黑暗家族，能在那种围攻下活下来，还逼得对方立下血契带走人，你已经做到了极限，甚至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顾临渊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极限？不……如果我的实力更强……”
“力量的增长需要时间，需要机缘，急不来。”杜楚晨打断他，“但心境的滞涩和消沉，却会阻碍你前进的脚步。顾临渊，你不仅仅是赵良的朋友，你还是特调局江南分部的庶务司部长，你肩上还有其他的责任。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谢长老虽然没说什么，但你觉得，他能放心把分部日常事务交给你吗？”
她的话并不严厉，却像一记警钟，敲在顾临渊心头。
是啊，他不仅仅是为赵良而活。还有特调局的职责，还有……那些信任他、依赖他的人。
“我知道你难过，不甘心。”杜楚晨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心疼，“但赵良选择了他的路。那条路虽然黑暗，但至少，艾瑞利亚给了他一个承诺和变强的可能。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消沉自责，而是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有一天，如果赵良需要你，或者那个吸血鬼家族违背了誓言，你能有足够的力量，去兑现你放出的狠话，去把他带回来，或者……为他讨回公道。”
变得更强……
顾临渊的眼神微微动了动，那潭死水般的沉寂，终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杜楚晨看到他眼神的变化，心中稍安，继续说道：“我这次来，除了看看你，还有件事。总部最近发现了一处新开启的、位于西南边境的古代遗迹‘玄煞渊’，里面逸散出的能量极为特殊，既有精纯的天地灵气，也混杂着罕见的煞气与空间乱流。长老团认为，那里或许蕴含着一丝突破金丹的契机，也适合磨砺实战和特殊力量。名额有限，我替你争取了一个。”
她看着顾临渊，目光灼灼：“去不去？”
遗迹？突破契机？磨砺？
顾临渊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沉寂渐渐被一股重新燃起的、更加深沉坚定的光芒取代。
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快地变强。
“去。”他听见自己清晰而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