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凉州府外三十里的黑松林,此刻却亮如白昼。
少林达摩院首座玄苦大师,一身灰白僧衣无风自动,精纯的《易筋经》内力在周身形成一道无形气墙,将激射而来的数十点寒星尽数震落在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他身后,十八名棍僧结阵而立,长棍舞动,虎虎生风,将一片片带着腥风的幽蓝色磷火扫开,棍风与磷火碰撞,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与他们遥相对峙的,是武当七子中的三位——玉衡子、开阳子、瑶光子。三人脚踏北斗方位,剑光绵密,如同织就了一张巨大的光网。瑶光子道长手中拂尘急甩,三千银丝根根绷直,灌注内力,竟如钢针般将一名试图突袭的少林僧衣袖刺出数个孔洞,逼得对方连连后退。开阳子剑尖轻颤,点点寒光直指棍阵破绽,逼得棍僧阵型微乱。
地上,已躺倒了四五人,有僧人,也有道士,或痛苦呻吟,或闭目运功逼毒,显然都受了不轻的伤。松针与断枝被气劲激荡得漫天飞舞,林间充斥着力道碰撞的闷响、兵刃交击的锐鸣、以及压抑的怒喝。
“玄苦!你少林弟子伤我徒儿,夺我‘三清蕴元丹’,今日若不交出凶手和丹药,休怪我等剑下无情!”玉衡子须发皆张,厉声喝道,手中长剑“嗡嗡”作响,剑芒吞吐不定。
“阿弥陀佛!”玄苦大师声如洪钟,压下场中杂音,“玉衡道兄,分明是你武当门下先窃取我寺《般若掌法》残篇,被巡夜弟子发现后悍然出手!那‘三清蕴元丹’,不过是我那徒儿自卫时,从不肖之徒身上跌落的证物!尔等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
“放屁!我武当绝学浩如烟海,岂会觊觎你少林几页残经?”
“哼,谁知是不是有人监守自盗,嫁祸我武当!”
“秃驴无耻!”
“牛鼻子卑鄙!”
双方唇枪舌剑,手下更是毫不容情。少林金刚掌力刚猛无俦,劈空掌风刮得地面飞沙走石;武当太极剑法圆转绵密,剑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两边都是名门正派,此刻却打出了真火,招招狠辣,式式夺命。
而在距离这片战场不足百丈的一处隐秘山崖上,陆仁贾披着一件不起眼的黑色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悠闲地坐在一块平整的山石上,面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居然放着一壶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香袅袅。张阎如同铁塔般侍立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林中的激斗。
“大人,他们真会为了我们散出去的那点假消息和仿造的破玩意儿,打成这样?”张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那所谓的《般若掌法》残篇和“三清蕴元丹”,都是侦缉司高手精心伪造的诱饵。
陆仁贾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语气平淡无波:“假的?在他们眼里,只要有一丝可能是真的,就足够了。少林丢了经书是‘虚’,武当丹药被‘夺’是‘危’,我们给的‘证据’指向对方,便是挑动了他们的‘机’与‘危’。这‘四象’一动,由不得他们不入局。”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如同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好戏:“佛道之争,源远流长。表面一团和气,底下谁不想压对方一头?争香火,争声望,争朝廷的青睐。我们不过是……轻轻推了一把,把他们心底那点龃龉,放大到了明面上。”
下方,战况愈发激烈。一名武当弟子剑法精妙,刺伤了一名棍僧的手臂,那棍僧吃痛,怒吼一声,不顾自身破绽,一记势大力沉的“韦陀杵”直砸对方面门,眼看就要两败俱伤。旁边立刻有同门救援,场面更加混乱。
“你看,”陆仁贾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绩效’不就起来了吗?都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在消耗彼此的实力。省了我们多少力气,少了我们多少伤亡。”
张阎看着下方那些平日德高望重的大师、道长们,此刻为了莫须有的东西打得你死我活,再想到自家大人只是略施小计,便让这武林两大泰山北斗自相残杀,心中对陆仁贾的敬畏更深了一层。这已不是武功智计,近乎妖术。
“只是……大人,如此下去,会不会引得两派彻底反目,联手对付我们东厂?”张阎仍有顾虑。
陆仁贾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又冰凉:“联手?他们现在恨不得生啖对方之肉。等他们发现是场误会,或者即便知道是局,这梁子也已经结下了,死伤的门人弟子能复活吗?裂痕一旦产生,再想弥补就难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最后瞥了一眼那片狼藉的战场。林中,玄苦大师与玉衡子已经亲自下场,掌风剑影交织,内力激荡,周围的松树被震得簌簌发抖,落叶如雨。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陆仁贾转身,黑色斗篷在山风中猎猎作响,“让他们慢慢争,慢慢疲吧。等他们打累了,打痛了,才会明白,谁才是他们真正惹不起的人。”
“走吧,张阎。回去看看其他‘绩效’完成得如何了。这里的‘KpI’,他们自己会帮我们刷满的。”
说完,他不再回头,身影融入更深沉的夜色之中。张阎紧随其后。
山崖下,佛光道韵早已被戾气取代,只有金铁交鸣与怒骂呼喝之声,在黑松林中久久回荡。昔日携手除魔的盟友,如今成了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敌。
而这,正是陆仁贾最想看到的“绩效”报表。东厂侦缉司的卷王,不费一兵一卒,只凭几张纸、几颗药,便让整个江湖的正道领袖,陷入了内耗的泥潭。
疲,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