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钥匙孔里的紫菀》
祠堂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柳月交来的黄铜钥匙就插在锁孔里,钥匙柄上的紫菀花纹沾着点湿泥,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周砚笛指尖搭在钥匙上,还没用力,锁芯突然“咔嗒”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了动。
“这锁……有年头了。”林小满举着灯笼凑近看,锁身刻着圈模糊的符咒,和柳家账本里画的“镇魂符”一模一样,“你看符咒的缺口,正好能对上钥匙上的紫菀花瓣。”
周砚笛转动钥匙,锁芯里传出细碎的摩擦声,像是有砂砾在滚动。他突然想起柳老板说过,这祠堂的地基下埋着戏班的“魂坛”,当年用来镇住那些被骨哨勾来的冤魂。
“吱呀——”祠堂大门开了道缝,一股混合着檀香和霉味的气息涌出来,灯笼的火苗猛地往旁边偏,照亮了门后的阴影——那里堆着十几个戏箱,最上面的箱子盖没盖严,露出半截红绸,和红袄上的料子一般无二。
“是柳家戏班的行头。”周砚笛推开大门,戏箱上积的灰尘厚得能埋住脚,唯有最中间的箱子干干净净,箱角贴着张泛黄的封条,上面写着“民国二十三年封”,墨迹被人用指甲抠过,留下几道弯弯曲曲的痕,像朵没开的紫菀。
林小满刚要去掀箱盖,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是条从戏箱缝里钻出来的红绸,绸带末端系着枚生锈的银扣,正是红袄领口掉的那枚。银扣“当啷”撞在箱角,发出的声响里竟混着段戏文,咿咿呀呀的,像是张寡妇当年唱的《思归》。
“这绸带会唱戏?”林小满拽了拽红绸,绸带突然往回收,拖着她往戏箱堆里去。周砚笛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绸带的地方传来一阵冰凉,像是握着块浸了井水的布。
“是魂坛在引她。”周砚笛从怀里摸出桃木剑,剑尖挑向红绸,绸带突然剧烈扭动,银扣上的锈迹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的刻字——“婉”,是张寡妇的名字。
红绸猛地松开,缩回戏箱缝里。最中间的戏箱突然“砰”地弹开,里面根本没有戏服,只有个黑陶坛子,坛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绣的紫菀开得正盛,针脚里还嵌着点暗红的粉末,和玉佩上的刻痕颜色一模一样。
“这就是魂坛。”周砚笛把坛子抱出来,坛身刻着十二道竖痕,正好对应那十二根指骨,“你看竖痕的尽头,是不是像个小小的‘归’字?”
林小满突然指着坛底,那里沾着片干枯的菊瓣,和乱葬岗张寡妇坟前的野菊一个模样。“是苏老板来过?”她想起苏老板说过,他爷爷苏老栓临终前嘱咐,要把野菊花瓣撒在魂坛上,“说是能让张寡妇闻着花香认路。”
周砚笛揭开红布,坛口冒出缕白烟,烟里浮出个模糊的影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戏服,手里拿着支竹笛,正是苏老栓年轻时的模样。影子对着周砚笛作了个揖,笛子往魂坛里一点,坛底突然透出光来,照亮了藏在里面的东西——半块玉佩,和之前找到的那半块能拼在一起,只是上面刻的“归”字,多了个小小的尾勾,像被人用指甲补过。
“是苏老栓补的。”林小满突然明白,“他当年没敢替张寡妇报仇,就偷偷在玉佩上补刻了这一笔,意思是‘归期虽晚,终会到来’。”
影子突然举起竹笛,吹起段《思归》的调子,坛子里的玉佩跟着轻轻晃动,竟自己往一起凑。周砚笛刚要伸手去接,窗外突然传来“扑棱”声,那只灰喜鹊落在窗台上,嘴里叼着片紫菀花瓣,正好掉进魂坛里。
花瓣落进坛子的瞬间,玉佩“咔嗒”拼合,坛身的十二道竖痕突然渗出暗红色的水,顺着痕往下流,在地上汇成个“囍”字。影子对着玉佩拜了三拜,渐渐消散在烟里,只留下竹笛斜插在魂坛边,笛孔里卡着根红绸,正是红袄上的那条。
“他们真的团圆了。”林小满看着地上的“囍”字,那字边缘慢慢长出细小的嫩芽,像是紫菀的幼苗,“你看,连土地都认这门亲。”
周砚笛把玉佩放进魂坛,重新封好红布。转身时,发现那些戏箱都开了,里面的戏服正在慢慢变新,最上面那件红袄,针脚里的红线闪闪发亮,像是柳月刚绣完的样子。
“柳家的债,苏家的等,都在这儿了。”他锁上祠堂大门,钥匙柄上的紫菀花纹突然变得鲜亮,像是沾了晨露,“这钥匙该还给苏老板了,告诉他人欠的、魂盼的,都清了。”
走出祠堂时,天边已经泛白。灰喜鹊在他们头顶盘旋,嘴里的紫菀花瓣落下来,正好贴在祠堂的门环上,像个小小的封印。周砚笛想起柳月说的“红袄是魂衣”,突然觉得,那些藏在戏服里的魂魄,从来都不是恶鬼,只是些穿着戏装等归人的可怜人。
路过柳家茶馆时,看见苏老板正蹲在门口烧纸,火堆里扔着些玉佩碎片,纸灰飘起来,被风卷着往祠堂的方向去。“周先生,”他抬头时眼里带着红血丝,“我梦见奶奶穿红袄了,她说要跟苏爷爷去听戏,让我别惦记。”
周砚笛把钥匙递给苏老板,钥匙上的紫菀花纹在阳光下微微发亮:“魂坛里的玉佩拼上了,他们在那边,不会再冷了。”
苏老板接过钥匙,突然对着祠堂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额头沾着的灰里混着点红,像是刚烧完的纸灰。周砚笛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柳老板为什么要自首——不是为了赎罪,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放下,就像这把钥匙,打开了祠堂的门,也打开了两家人心里的结。
回住处的路上,林小满突然指着路边的野地,那里冒出片新抽的紫菀苗,幼苗的排列形状,正好是祠堂锁芯里的符咒图案。“你看,”她笑着拽周砚笛的袖子,“连草都知道,该开始新的日子了。”
周砚笛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钥匙的凉意,那凉意里混着点淡淡的香,像是红袄上的脂粉,又像是紫菀花的甜。他知道,这场横跨了三百年的等待,终于在这个清晨,随着钥匙落锁的轻响,画下了句点。
只是没人看见,祠堂门环上的紫菀花瓣,在朝阳升起时,悄悄绽开了半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