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红袄落井时》
苏老板的当铺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味,那是红袄沉井时留下的香气。周砚笛蹲在柜台前,指尖捻起那枚刻着“苏”字的银珠,光照下,珠身上的纹路竟与井台水渍印出的图案重合——那是幅简略的地图,标注着乱葬岗到县城的七条路径,其中六条都打了叉,唯有穿过柳家茶馆后院的那条线,被朱砂描得格外醒目。
“这是……柳老板故意留的?”林小满凑过来,指着地图角落的小字,“‘子时过,穿红袄’,这是什么意思?”
周砚笛没说话,只是将银珠放回锦盒。他想起柳家账本最后一页的批注:“红袄沾了苏家人的血,能引张氏魂魄。”原来柳老板早就知道苏家人会来,甚至算好了他们会走哪条路,所谓的“自首”,不过是他计划里的一步棋。
“我们得去柳家茶馆。”周砚笛起身时,衣角带落了柜台上的一张当票,日期显示是三年前,当品是件红袄,当主署名是“柳月”。
林小满捡起当票,指尖抚过那娟秀的字迹:“柳家姑娘当掉自己的嫁衣?”
“不是嫁衣。”周砚笛想起柳月绷带下的伤口,“是戏服。柳家戏班的当家花旦,上台必穿红袄,那是他们的‘魂衣’,丢了魂衣的戏子,活不过三个月。”
两人赶到柳家茶馆时,联防队员刚撤完封条。后院的老槐树下,有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蹲在地上烧纸,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正是柳月。
“周先生。”柳月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我知道你们会来。”她指了指火堆旁的木盒,“这是我爹让我交给苏家人的。”
木盒里放着半块染血的红袄碎片,上面绣着的紫菀花纹,与张寡妇玉佩上的刻痕一模一样。“我爹说,当年抢红袄的是他,但把张寡妇魂魄封进玉佩的,是苏老栓。”柳月的声音发颤,“苏老栓是戏班的鼓手,他骗我太爷爷说,用魂魄暖过的戏服,能让戏子成角儿。”
周砚笛突然明白,为什么苏老板的当铺会丢首饰——那些首饰上的玉佩,都沾过苏老栓的血,张寡妇的魂魄是被血亲引来的。
“红袄上的血,是苏老栓的。”柳月掀开木盒底层,露出张泛黄的戏班名册,“他当年偷了红袄想私奔,被我太爷爷打断了腿,血就溅在了袄子上。”
林小满突然指着名册角落:“这不是张寡妇的名字吗?她也在戏班?”
名册上“张婉”两个字被红笔圈着,旁边标注着“花旦”。周砚笛想起张寡妇的红袄,原来她当年也是戏班的人,与苏老栓是师兄妹,那枚银珠,本是他们的定情物。
“子时快到了。”柳月看了眼天色,“我爹说,红袄沾了两家人的血,子时穿红袄过乱葬岗,能让魂魄认亲。”她从箱底翻出件完整的红袄,正是柳月当掉的那件嫁衣,“苏老板不敢来,你们……”
“我去。”周砚笛接过红袄时,指尖触到了细密的针脚,那是柳月亲手绣的紫菀,针脚里还缠着根红线,与张寡妇玉佩上的丝线一模一样。
子时的风带着寒意,周砚笛穿着红袄走过乱葬岗,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月光下,那些坟头的土堆竟在微微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他突然想起柳月的话,红袄是魂衣,此刻穿在身上,竟能听见细碎的私语,像是张寡妇在说“等我”,又像是苏老栓在喊“快跑”。
走到井边时,红袄突然无风自动,领口的银扣“当啷”落地,滚到井里。周砚笛探头往下看,井水倒映着两个影子——一个穿红袄的女人,正对着个瘸腿男人笑,那男人手里拿着枚银珠,正是张寡妇和苏老栓年轻时的模样。
“原来你们早就见过。”周砚笛轻声说。
井水突然翻涌,红袄被一股力量拽着往井里坠。周砚笛死死抓住井沿,看见张寡妇的魂魄从水里升起,与红袄融为一体。她对着周砚笛深深一拜,然后拉着井里那个瘸腿影子,慢慢沉入水底,水面只留下一圈涟漪,像枚银珠落进了湖心。
柳月和林小满赶到时,只看见周砚笛站在井边,红袄上的紫菀正在慢慢褪色。“结束了。”他脱下红袄,那上面的血迹和泪痕都已消失,只剩干净的针脚在月光下闪着光。
柳月突然笑了,眼角有泪滑落:“我爹说,这红袄该还回去了。”她将红袄叠好,放进柳家的祖传木箱,“张寡妇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苏老栓来接她了。”
林小满望着井水,那里的涟漪还在扩散:“原来不是恨,是等。”
周砚笛想起张寡妇的玉佩,想起苏老栓的银珠,突然明白有些执念,从来都不是恨,而是刻在骨头上的牵挂。就像柳月的红袄,针脚里藏着的,从来都不是怨,而是盼。
回程时,柳月把红袄箱子锁进了祠堂,钥匙交给了苏老板的当铺。周砚笛看着那把黄铜钥匙,上面刻着的紫菀花纹,与张寡妇玉佩上的最后一道刻痕,完美地合在了一起。
仿佛冥冥之中,所有的亏欠与等待,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