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铜镜里的影子》
周砚笛刚把相机里的胶卷取出来,就被林小满拽着往祠堂后殿跑。“沈叔在偏房翻出个老物件,说是太爷爷那辈的铜镜,镜面亮得能照见头发丝。”她的声音里带着雀跃,羊角辫上还沾着片樱花瓣。
偏房的木门吱呀作响,沈叔正蹲在地上用软布擦拭铜镜。那镜子约莫巴掌大,铜框上雕着缠枝莲纹,边缘有些许磨损,镜面却异常光洁,连墙角蛛网的纹路都照得一清二楚。“这镜子邪性得很。”沈叔直起身,指腹敲了敲镜面,“刚才我试着照了照,镜里的人影……比我本人老了二十岁。”
周砚笛刚凑近,就被林小满拉了把。“小心点,沈叔说这叫‘照骨镜’,能映出人心底的念想。”她踮脚探头,先把脸凑了过去,突然“呀”了一声——镜中的她梳着及腰的长发,手里拎着个画夹,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倒像是成年后的模样。
“我来试试。”周砚笛按住镜沿,镜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他看见镜中的自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蹲在樱花树下画稿,身边放着个铁皮盒,里面露出半块槐花糕。那场景分明是太爷爷日记里写过的画面——民国三十一年,太爷爷遇见林小满太奶奶的那天。
“这镜子能照见过去的羁绊。”沈叔递过块绒布,“但老人们说,它更能照见没说出口的话。”他指着镜面角落,那里有个模糊的黑影,像个人蜷缩在角落,“刚才我照的时候,这黑影就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锁在里面。”
周砚笛用绒布轻轻擦拭镜面,黑影渐渐清晰——是个穿旗袍的女子,梳着发髻,手里攥着张纸条,正对着镜子流泪。镜外的林小满突然“咦”了一声:“她手里的纸条,和我太奶奶遗物里的那张一样!”
林小满跑回家取来纸条,展开时纸页簌簌作响。上面的字迹娟秀,写着“三月初三,樱花林下,等君来”。而镜中女子手里的纸条,字迹竟分毫不差。“我太奶奶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那个人。”林小满的声音低下去,“后来才知道,那人是个抗日的学生,牺牲在战场上了。”
话音刚落,镜面突然泛起水波似的涟漪。穿旗袍的女子抬起头,对着镜外的他们露出个极淡的笑,随后化作一缕青烟,融入镜面深处。周砚笛发现,镜中原本他和林小满的身影旁,多了对并肩的青年男女——男生穿着学生装,女生梳着麻花辫,手里举着两枝樱花,笑得眉眼弯弯。
“是他们。”林小满捂住嘴,眼泪掉在镜面上,“我太奶奶的照片里,男生就是这个样子!”
沈叔叹了口气,用布把铜镜盖上:“有些念想,藏在镜子里太久,也该让它们见见光了。”他把铜镜放进木盒,“这镜子留着也是个牵挂,明天送到县博物馆去,让更多人知道这段故事,也算圆了他们的遗憾。”
周砚笛望着木盒,突然想起烧画稿时,火苗里那个白发老人的笑脸。他好像懂了,太爷爷说的“念想”从来不是枷锁,而是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约定、未说出口的话、没能完成的奔赴,它们借着老物件、旧字迹、甚至一面铜镜,悄悄告诉你:你走的每一步,都踩着前人的期待,也连着后人的回望。
林小满突然拉着他往门外跑:“快!我娘说今天镇上有庙会,晚了赶不上糖画了!”
跑过樱花树时,周砚笛回头望了眼祠堂的方向。阳光穿过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铜镜里那些温柔的碎片。他摸了摸怀里的画稿——最后那张是他昨晚画的,画中林小满举着相机,他站在樱花树下,背景里藏着太爷爷的坟茔,墓碑上没有“守墓人”的刻字,只画了朵小小的槐花。
“笛儿哥,快点呀!”林小满的声音在前头响起来。
周砚笛笑着追上去,手里的樱花花瓣被风吹起,轻轻落在他和她的影子中间,像个无声的约定。他知道,有些故事结束了,而新的故事,正在樱花飘落的瞬间,悄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