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槐树下的铜锁》
沈叔把那只锈迹斑斑的铜锁放在桌上时,木桌都晃了晃。锁身刻着“平安”二字,边缘被磨得发亮,显然被人摩挲了许多年。“这是从老宅槐树下挖出来的,”沈叔的烟袋锅敲了敲桌角,烟灰落在锁上,像给铜绿蒙了层霜,“当年你太爷爷就是用这锁,把祠堂的暗门给锁上的。”
周砚笛凑近看,锁孔里还卡着半根断钥匙,铜锈结成了蛛网似的形状。“暗门?”他指尖划过“安”字的最后一笔,那里有个极小的缺口,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抠过,“祠堂后面不是只有片荒地吗?”
“那是后来填了的。”沈叔猛吸了口烟,烟圈在他花白的胡子周围打转,“你太爷爷那辈,祠堂后墙有个暗门,通向山里的暗道。抗战那会儿,不少伤员就是从那儿转移的。”他顿了顿,指腹敲了敲铜锁,“这锁当年是你太奶奶管着,钥匙她贴身带了一辈子,临终前却只交出半把,说另一半藏在‘能听见槐花开的地方’。”
林小满正蹲在院里摘槐花,闻言直起身,篮子里的花瓣撒了一地:“槐花开的地方?咱们院里这棵老槐树,每年开花时香得能飘到镇口呢!”她跑进屋,鼻尖沾着片槐花瓣,“我刚才摘花时,看见树洞里有个铁盒子,会不会……”
众人跟着她来到槐树下,树洞里果然嵌着个铁皮盒,锈得几乎和树皮长在了一起。周砚笛用螺丝刀撬开盒盖,里面铺着块蓝布,包着半把黄铜钥匙,形状正好能和锁孔里的断茬对上,还有张泛黄的纸条,字迹娟秀却带着颤抖:“暗门后第三块砖下,埋着他送我的银镯子。若他能回来,让他知道,我等了一辈子,没嫁人。”
“他?”林小满捧着纸条,指尖都在抖,“是太奶奶等的人?”
沈叔的烟袋锅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是你太奶奶的未婚夫,”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当年他去参军,临走前给你太奶奶留了这把锁,说等他回来就用这锁,把祠堂的暗门改成新房的门。结果……”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望着槐树的枝干,那里还挂着个褪色的红绸带,是去年清明周砚笛挂的。
周砚笛把断钥匙拼在一起,咔嗒一声,铜锁竟真的弹开了。锁芯里掉出张折叠的纸片,展开一看,是张泛黄的药方,字迹潦草,写着“当归三钱、熟地五钱”,落款日期正是太爷爷参军那年的中秋。“当归……”林小满念着药名,突然红了眼眶,“是盼着他归来的意思吧?”
“暗门在后墙第三块砖那里,”沈叔站起身,膝盖“咯吱”响了声,“我年轻时见过你太奶奶对着那面墙发呆,总用拐杖敲第三块砖,那时不懂,现在才明白。”
众人跟着沈叔来到祠堂后墙,周砚笛抠开第三块砖,果然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他打开手电筒,光柱里飘着许多细小的尘埃,暗道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墙壁上还能看见模糊的刻痕,是些歪歪扭扭的“正”字,数了数,竟有七十九画。
“是太奶奶画的吧?”林小满数到最后一笔时,声音哽咽了,“一天画一笔,数着日子等呢。”
暗道尽头有个木箱,锁着把和桌上一模一样的铜锁。周砚笛用那半把钥匙打开,箱子里铺着块红布,上面放着只银镯子,花纹是并蒂莲,其中一朵的花瓣缺了半片,像被人咬过似的。旁边还有个军用水壶,壶身上刻着个“陈”字,壶盖内侧贴着张一寸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穿着军装,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是陈爷爷!”周砚笛认出那是族谱里见过的照片,太奶奶的未婚夫,当年牺牲在台儿庄战役,“太奶奶到死都不知道他已经……”
林小满突然指着红布角落,那里绣着朵极小的槐花:“你看!这针脚和我太奶奶绣嫁妆的针法一样!”她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太奶奶的嫁妆里,有块未绣完的槐花纹帕,后来不知丢到了哪里。
沈叔拿起银镯子,镯子内侧刻着行小字:“槐花谢时,我归来。”他叹了口气:“你太奶奶每年槐花开时,就把这镯子戴在手上,槐花落了就收进箱底。她总说,他没回来,是因为槐花还没谢够。”
周砚笛把铜锁重新锁在木箱上,钥匙放进贴身的口袋。阳光从暗道入口照进来,落在他和林小满相握的手上,林小满的指尖沾着槐花瓣,蹭在他手背上,像点了个淡淡的黄印。
“咱们把箱子搬到祠堂吧,”林小满轻声说,“让太奶奶和陈爷爷的照片并排摆在供桌上,这样……他们就不算错过了。”
沈叔点点头,用烟袋锅敲了敲地面:“该让他们团圆了。”
周砚笛扛起木箱往回走,林小满跟在旁边,突然哼起了段小调,是太奶奶生前总唱的:“槐花白,槐花黄,等你归时花满廊……”风吹过老槐树,花瓣簌簌落下,落在木箱上,像给这迟到了八十年的约定,盖上了层温柔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