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船长贡萨洛,虽然听不懂徐光启具体说了什么,
但从周围明朝官员们脸上的难色和那凝重的气氛,他也能猜出八九分。
他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下巴也抬得更高了一点。
那是一种建立在技术壁垒之上的、近乎本能的优越与自信。
在他想来,这足以让这些骄傲的东方人低下头颅,接受他们的“友谊”和条件。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位年轻的大明皇帝,在听完徐光启这番直指要害、甚至有些“泼冷水”的禀报后,
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沮丧和恼怒,反而掠过一丝从容。
崇祯的目光缓缓扫过望台,掠过那些神色各异的文武大臣,掠过强自镇定的葡萄牙使者,
最后,重新落定在那门刚刚展示过毁灭力量的钢铁巨兽之上。
“嗯,”
朱由检淡淡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朕知道了。”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所有竖着耳朵等待下文的人心中一空。
知道了?
然后呢?
没有惊叹这利器的强大,没有急切地追问如何获得技术,没有当场与葡萄牙人讨价还价,甚至连一句评价都没有。
仿佛那足以让在场宿将动容、能改变国运的“战争之神”,在他眼中,也仅仅是一件需要考较一番、记上一笔的“物事”而已。
这种超乎所有人预料的平静,反而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贡萨洛脸上的那丝自信彻底僵住,蓝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困惑和一丝不安——这反应不对,完全不对!
这位皇帝,难道不想要这些大炮吗?
崇祯却不再给任何人揣测的时间。
他转过身,声音清晰地传入侍立一旁的王承恩耳中:
“回宫。”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没有再看那火炮一眼,也没有再看那葡萄牙使者一眼,龙行虎步,径直向望台下走去。
锦衣卫立刻前导,文武众臣虽满心疑惑,也只能压下所有思绪,匆忙按品级列队跟上。
贡萨洛张了张嘴,还想上前说什么,却被李若琏一个冷冽的眼神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明黄色的仪仗缓缓远离校场。
回銮的路上,春风拂面,带来远处田野的清新气息。
崇祯坐在御辇之中,眼帘微垂,看似闭目养神。
但他心中,却一片雪亮,如镜如刀:
引进?
仿制?
那只是最浅层的第一步,甚至可能是最不重要的一步。
用白银和市场份额去换取对方随时可能卡脖子的技术?
那是饮鸩止渴!
他真正要的,是吃透它!
从冶金原理到铸造工艺,从火药配方到弹道计算,彻底解析!
是超越它!
用科学院正在孕育的近代物理化学知识,用标准化、流水线的生产理念,用这片土地上即将被新政激发出的、前所未有的创造力和生产力,将这些所谓的“夷人之技”彻底消化、吸收、然后……碾碎!
御辇平稳前行,碾过京郊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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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辇回到紫禁城时,日头已经西斜,将巍峨宫阙的琉璃瓦染成一片暗金。
崇祯没有去后宫,也未召见任何嫔妃,径直回到了乾清宫。
匆匆用过一碗银耳莲子羹,便传下口谕:
即刻召工部侍郎徐光启、东厂提督魏忠贤、以及刚刚从陕西火器局任上紧急调回京师、总领新式军械研发事宜的宋应星,入宫觐见。
至于同样精于火器的徐尔觉与毕懋康,此刻正带领团队在科学院附属的西山火器工坊里,日夜不休地攻坚燧发枪的最终定型与量产工艺,崇祯特意未加打扰。
而召魏忠贤前来,用意不言自明——这等关乎国运的重器研发,从原料采购、工匠管控到防范内外泄密,离不开东厂那无孔不入的耳目与铁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