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的入口在地面塌陷后裸露出来,像一张沉默的嘴。我掌心还贴着星盘,金光顺着血脉往体内流,脑袋嗡嗡作响,可我知道不能停。司徒墨靠着墙,呼吸越来越浅,陆九玄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用剑撑地,指节泛青。
“再不走,这里会塌。”我说。
陆九玄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剑尖点地,试探着往下探了半寸,一道微弱的气流从洞口涌出,带着陈年的尘味和一丝极淡的香气,像是干枯的花瓣被风卷起。
我咬了下嘴唇,伸手去拉司徒墨。他睁开眼,瞳孔里红光一闪而过,又迅速暗下去。“我自己能走。”声音哑得不像话,却还是挣扎着站直。
陆九玄没松手,反而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低声道:“别逞强。”
我们三人一步步挪向那黑口。台阶向下延伸,石壁潮湿,隐约可见刻痕。我走在最前,右手黑纹隐隐发烫,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每踏下一阶,体内的血脉就跳一下,仿佛在回应某种频率。
走到中途,两侧石壁忽然亮起细碎的光点。我停下脚步,抬眼看去——是符文,一排排嵌在石缝里,泛着月白色的微芒。它们排列的方式很熟悉,像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某种阵法的残迹。
“这些……”我刚开口,司徒墨突然踉跄了一下。
陆九玄立刻扶住他,“怎么了?”
他没答,只是盯着墙上一处符文,眼神空了片刻。那一瞬,他的手指微微抬起,像是要碰,却又僵在半空。
我没让他碰。
一把抓住他手腕,用力往后一拽。他皱眉看向我,我还来不及说话,整面墙的符文忽然同时亮起,光芒如水波荡漾,顺着石缝蔓延开来。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背爬上来。
那些符文不是死的,它们在动,在重组,在形成新的图案。我右臂的黑纹猛地一缩,随即剧烈跳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了。
“退后!”我低声说。
陆九玄已经横剑挡在我们前面,剑身轻震,发出细微的嗡鸣。他盯着符文流动的方向,眉头紧锁,“这阵法……在找人。”
“找谁?”
“不是我们。”他顿了顿,“是它认识的人。”
话音未落,司徒墨猛地抽回手,一步跨向前。我惊得伸手去拦,却慢了一拍。他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最中央那枚符文。
刹那间,整条通道亮如白昼。
符文从接触点炸开一圈光晕,沿着墙壁急速扩散,一直延伸到尽头。地面轻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苏醒。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不是从耳边传来,而是直接落在心里。
前方空气扭曲了一下,浮现出一道身影。
女子穿着素白长裙,袖口绣着银色狐纹,发间别着一支玉簪,面容温婉,眼神却深得看不见底。她站在那里,像一幅未完成的画,边缘模糊,随时会散去。
她看着司徒墨,嘴唇动了动。
“司徒墨。”
三个字落下,司徒墨整个人晃了晃,像是被重锤击中胸口。他膝盖一弯,跪倒在地,额头抵上石阶,手死死抠住地面。
“你该醒醒了。”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所有杂音,“你还记得青丘的雪吗?你答应过要带她回来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可心跳却快了起来。
她是谁?她说的“她”又是谁?
还没等我想明白,异变陡生。
一道幽蓝火焰从虚空中撕裂而出,像蛇一样缠上那道身影。女子脸色骤变,抬手想结印,可火焰来得太快,瞬间吞没了她的轮廓。
她在火中消散,连灰烬都没留下。
最后一瞬,她望向我,嘴唇微启,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声音已被火焰吞噬。
只剩下一句断续的低语飘在空中:“信他……他会带你……”
然后,彻底熄灭。
通道陷入死寂。
只有那缕残香还在,淡淡的,像一场梦留下的痕迹。
司徒墨趴在地上,浑身颤抖,额角渗出血丝。我冲过去将他翻过来,发现他眉心浮现出一道暗红色印记,形状像断裂的锁链。锁骨处的旧疤开始裂开,黑色纹路如藤蔓般蔓延,转眼覆盖了半边身体。
“司徒墨!”我喊他,他没反应。
陆九玄蹲下来,伸手探他脉搏,脸色沉了下去。“妖力失控了,他在强行压制记忆反噬。”
“怎么办?”
“让他静下来,别刺激他。”
可他已经不行了。呼吸急促,体温高得吓人,皮肤下有东西在游走,像是血管里灌了熔岩。我摸出吊坠,贴在他心口。残片微颤,竟与他体内某种力量产生了共鸣。
一丝凉意缓缓渗入。
他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但那道印记依旧清晰,妖纹也未退去,只是不再扩张。
我松了口气,手还在抖。
陆九玄站起身,剑仍握在手中,目光扫视四周。“刚才那个女人……不是幻象。”
“我知道。”我说,“她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她知道些什么。”他声音压得很低,“司徒烈不会放任这种事发生。那火焰是噬魂灯的力量,他一直在监视这里。”
我低头看着昏迷的司徒墨,忽然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替你挡东西了”。
那时候他还笑。
现在他躺在地上,命悬一线。
我攥紧吊坠,指甲陷进掌心。
“他替我挡了多少次?”我问陆九玄,“你有没有想过,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来这里?他知道这些符文会唤醒什么?”
陆九玄没回答。
但他眼神变了。
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不敢深想。
通道尽头有一座小祭坛,石台干净得不像多年无人踏足。我们把他移到那里,我靠墙坐着,让他头枕在我腿上。他的呼吸总算稳了些,可眉心的印记始终未消。
“你说……‘信他’是什么意思?”我喃喃道。
陆九玄站在我旁边,剑横在膝前,手指轻轻抚过剑身缺口。那里还残留着毒箭的黑丝,已经凝固成痂。
“也许她指的是他。”他说。
“他都这样了,还能信?”
“正因为他这样了,才更该信。”他看了我一眼,“他一直在对抗他父亲的控制。哪怕被炼魂,被封印记忆,也没真正站在他们那边。”
我低头看他苍白的脸,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你说他记得什么?”
“不知道。”陆九玄摇头,“但刚才那句‘带她回来’……不是随便说的。”
我愣住。
“她”是谁?
是青丘公主?还是别的谁?
外面的震动渐渐平息,蓝焰也退了回去。密道恢复了安静,只有我们的呼吸声交错。
可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间隙。
司徒墨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我低头,看见他手指蜷缩,抓着我的衣角,嘴唇微微张开。
“我……记得了……”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他又陷入更深的昏沉。
陆九玄蹲下身,检查他的状况。我抬起手,发现吊坠残片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内里的火种。
我盯着它,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从进入这条密道,它就没再被动过。
可它现在,正在自主发热。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司徒墨猛地睁开了眼。
瞳孔不再是人类的圆状,而是竖立的金色裂痕,像野兽,像妖。
他直直望着我,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