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墨睁眼那瞬,我正低头盯着发烫的吊坠。它贴在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炭,可我没松手。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快跑”,声音撕裂得不像人声,我下意识将吊坠按向胸口,想压住那股躁动。
就在触碰皮肤的一刹那,它裂了。
不是碎成两半,是整块崩解,像是内部积攒了太久的力量终于撑不住壳。碎片飞溅时带着微光,划过空气留下细长的痕迹。陆九玄几乎是扑过来的,手臂横在我面前,右手伸向那些飘散的残片。
一片边缘擦过他的掌心。
血立刻涌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淌。一滴落在石台上,没散开,反而凝成一个小小的圆点,像被什么吸住了。
紧接着,空中浮现出影像。
透明的人影站在祭坛中央,背景是燃烧的大殿。我认得出那个地方——阴火帮最深处的血祭台。画面里的我穿着观星族的长袍,双手被铁链锁在高台两侧,嘴里堵着布条,眼睛睁得极大,却发不出声音。门外传来打斗声,门被一脚踹开,陆九玄冲了进来。
他浑身是伤,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还在流血,剑握得极稳,眼神死死盯着前方。司徒烈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提着噬魂灯,灯焰扭动如蛇。他们交手只有一招,陆九玄的剑刺进对方肩膀,却被噬魂灯扫中后背,整个人摔在地上,抽搐着爬不起来。
画面停在这里。
我听见自己呼吸变重,耳朵嗡嗡作响。右臂上的黑纹开始灼烧,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爬,一路往上钻。头痛得厉害,太阳穴突突跳,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想移开视线,可身体僵着,动不了。
“别过来……”我听见自己在说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求你别来救我……”
那时候我不是不想活,我是怕连累他。我记得那一晚,风很大,吹得火把乱晃。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走。他会一直打,哪怕只剩一口气。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很紧,带着温度。陆九玄站在我面前,脸色发白,右手还在流血,但他没管伤口,只盯着我:“我在!现在不是那时候!”
他的声音冷,可尾音有点抖。
我猛地喘了口气,像是被人从水底捞上来。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符文在墙缝里微微闪着光。那幅画面消失了,但留在脑子里,挥不掉。
他迅速抽出剑,用剑气裹住三块最大的碎片,压回我胸前。碎片贴着皮肤,不再发光,也不再热,可我能感觉到它们还在震,频率和心跳一致。
“伤口。”我看着他缠上布条的手,“刚才那一道……位置是不是和画里一样?”
他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是。”
我没再问。有些事不用说透,心里已经清楚了。这吊坠不是遗物那么简单,它是钥匙,也是记录者。它记得所有我没记住的事。
司徒墨躺在石台上,眉心那道暗红印记还在,妖纹蔓延到脖颈就停了。他嘴唇动了动,又呢喃出那句话:“信他……他会带你……”
和刚才青丘女子临消散前的话重了。
我盯着他,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他说的“他”是谁?陆九玄?还是别人?可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说?
陆九玄把封着碎片的剑鞘放在祭坛中央,退回来坐下。他右手搭在膝上,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一角,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
“它选在这个时候裂开,不是偶然。”他说,“密道里的符文唤醒了某种联系。我们离真相太近了,它不得不打开。”
我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粉末,轻轻搓了搓。一点温热从指腹传来,像是回应。
“你说它知道我们会来?”
“不然怎么解释它一直不动,偏偏现在爆开?”他抬眼看我,“它在等一个节点。也许是你接触星盘的时候,也许是你走进这条密道的时候。但它真正启动,是在司徒墨触碰符文之后。”
我想到他跪在地上,额头抵着石阶的样子。那一刻他像被抽走了魂,又像突然被塞进去什么。
“所以他才喊‘快跑’?”我问。
陆九玄点头:“他看到了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那句‘信他’,说不定就是答案的一部分。”
我伸手摸了摸右臂,黑纹已经退下去了,可皮肤底下还有种胀胀的感觉,像是血脉里多了点不属于我的东西。眼睛偶尔会闪过金光,眨一下就没了,但我能感觉到。
“我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我说,“每次靠近关键的东西,身体就会有反应。星盘、密道、吊坠……它们认识我,我也在慢慢记起它们。”
他没接话,只是把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微微收紧。
祭坛角落传来一声轻响。
是司徒墨翻了个身,脸转向我们这边。他眼睛闭着,呼吸平稳,可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在梦里挣扎。那只抓着我衣角的手又动了动,指甲刮过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伸手把他手指掰开,轻轻放下去。他的手很凉,指尖泛青。
“你说他替我们挡了多少次?”我忽然开口,“箭雨那次,是他扑上来护我的。再往前,书院测验那天,我差点被阵法反噬,也是他突然出现打断流程。还有更早……在废墟外,他明明可以甩掉我,却带我绕路躲追兵。”
陆九玄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我脸上。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我继续说,“他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知道。”陆九玄终于开口,“但他不能说。记忆被封,命令压在神魂上,他只能用行动提醒我们。”
我咬了咬舌尖,逼自己清醒。
“那如果哪天他全想起来了呢?他会站在哪边?”
这个问题悬在空中,没人回答。
风从通道深处吹过来,带着一丝腐朽的气息。墙上的符文依旧亮着,比之前暗了些,可排列方式变了。原本是零散的点状分布,现在连成了环形,像是某种阵法正在缓慢运转。
我盯着那圈光,忽然发现其中一段符号的顺序,和吊坠碎片上的纹路极其相似。
“你看这个。”我指着墙壁,“这些符文……是不是和刚才浮现在空中的图案有关?”
陆九玄起身走近,伸手虚抚过石面。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恰好盖住了那段符号。
就在接触的瞬间,那圈光猛地一闪。
不是照亮,是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紧接着,祭坛中央的剑鞘震动了一下,碎片在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我冲过去掀开剑气包裹,取出最小的那一片。
它背面刻着一行极细的字,之前从未出现过。字迹歪斜,像是匆忙写下的:
**“容器未毁,火种仍在。”**
我念出来的时候,声音有点发颤。
陆九玄接过碎片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下来。
“这不是你说过的那句话吗?”我抬头看他,“‘你才是最初的火’——有人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也知道这吊坠会在这个时候打开。”
他没说话,只是把碎片重新包好,放回剑鞘。
司徒墨忽然咳了一声。
我们同时转头。他眼皮颤了颤,没醒,可嘴唇动得更快了,语速变得急促:“别信画像……镜子里的不是我……她要你回头……”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吞了口唾沫,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我和陆九玄对视一眼。
“画像?”我说,“什么画像?”
他摇头:“不知道。但他说‘镜子’,说明他看到的不只是记忆,还有误导。”
我靠回墙边,脑子乱成一团。吊坠裂了,记忆回来了,可问题越来越多。谁在引导我们?谁在阻拦我们?司徒墨嘴里念的每一句,都像一把钥匙,却又插不进任何一把锁。
陆九玄坐回我身边,右掌搁在膝盖上,布条渗出的血已经凝固了一小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说:“伤口愈合得很慢。”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平时这点伤,半个时辰就收口了。”他抬起手,“可这次,血一直在渗。就像……有什么东西不让它好。”
我盯着那道口子,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吊坠碎片割破他手掌的时候,血滴在地上,没有散开。而现在,新的血珠缓缓聚起,在布条边缘形成一颗饱满的圆点。
像被什么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