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落在脚边,我弯腰捡起的瞬间,指尖触到背面那枚细小符号。它像一滴干涸的血,嵌在叶脉断裂处,微微凸起。我把它攥进掌心,没说话,也没扔。
陆九玄站在原地没动,剑尖垂地,银发遮住半边脸。他呼吸很浅,可每一次吸气,胸口都像是被什么压着,肩胛骨绷得发紧。司徒墨看了他一眼,又扫了眼林道深处,低声道:“风停了。”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刚才那阵风来得突兀,走得也怪——不是渐弱,而是断。就像有人掐住了它的喉咙。现在连泥土味都变了,多了点说不清的焦糊气,像是火油烧过木头后的余烬。
我没吭声,只把吊坠塞回怀里。它还在烫,但不再震动。刚才那一瞬的感应消失了,可我心里清楚,那不是错觉。
我们继续往前走。脚步放得很轻,三个人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九玄走在前头,步伐比之前慢了一拍;司徒墨落在最后,左手一直按在左肩旧疤上,指节泛白。
林间小路蜿蜒向前,树影交错。走了约莫半刻钟,前方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在地。
我们同时停下。
声音来自岔路口右侧的灌木丛。枝叶晃动了几下,接着传出微弱的喘息。一个身影从草堆里爬出来,穿着书院杂役弟子的灰袍,脸上沾着泥,右臂有道伤口,血已经凝了大半。
“救……救命。”那人看见我们,挣扎着往前爬了两步,声音沙哑,“我被野兽袭击……迷路了……”
我没有立刻上前。流浪的时候学过一件事:最危险的不是龇牙的狼,是装瘸的狐狸。
我蹲下身,从袖口抹了点东西在掌心。那是我在药渣堆里翻出来的毒草汁液,晾干后混了灰粉,沾水才活。平时用来防身,谁碰谁麻。
那人见我靠近,眼神闪了一下,很快又垂下去,像是撑不住了。
我伸手探他伤口。皮肉翻卷的角度不对,边缘太整齐,像是刀划的。而且没有野兽咬痕常见的齿印或撕裂纹。更奇怪的是,这伤已经开始结痂,可他脸色却越来越白,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
我把灰绿色粉末撒在伤口上。这是止血药,也是试探。如果他是真伤,只会觉得疼;但如果体内藏着别的东西,比如隐匿符或者伪命香,神经会被刺激,肌肉会不受控地抽一下。
果然,他右手猛地一缩,喉头滚动,硬生生把一声闷哼咽了回去。
我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把掌心的毒液蹭到右袖内侧。然后低头假装整理布条,一边靠近他鼻息。
就在这时,司徒墨忽然开口:“你衣服领子里面,有香灰。”
那人身体一僵。
我没抬头,耳朵却竖了起来。那种香……我在阴火帮外围营地闻到过一次,是他们标记卧底用的祭香,烧起来有一股铁锈混着陈木的味道。
“我只是个杂役。”那人喘着气,“哪来的香……”
话没说完,陆九玄的剑已横在他颈侧。剑锋没贴上去,可寒气逼人。
“你说你是哪个堂的?”陆九玄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场。
“东……东院后勤房……”他声音发抖,“三天前派来巡查林道……”
“巡查?”司徒墨冷笑一声,紫眸微闪,“东院的人不会穿西岭山产的粗麻鞋。你脚上的泥,是北坡松土。”
那人额头沁出汗珠,嘴唇哆嗦着,还想再说什么。
我慢慢直起身,站到他正前方,抬手要去扶他肩膀,实则将沾了毒液的手指悄悄贴近他鼻孔下方。
他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秒,袖中寒光暴起!
三枚乌黑飞针直射我眉心,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针身泛着暗紫色,显然是淬过毒的杀器。
但我早有准备。
在他抬袖的刹那,我就往后仰身翻退,同时甩动右袖——那层薄薄的草药灰与汁液随风扬开,像一层看不见的雾。
“嗤——”
飞针撞进毒雾,金属表面立刻冒出细小气泡,发出轻微腐蚀声。针尖变黑,中途坠落,砸在地上碎成几截。
我没停,落地滚身的同时反手一扬,剩下的毒粉全撒向他双眼。
他本能抬手去挡,动作却迟了半拍。粉末入眼,顿时痛得惨叫出声,捂着眼睛往后踉跄。
陆九玄剑气一闪,封锁他后退路线;司徒墨狐尾无声舒展,缠住他腰身猛然一掼,直接把他摔在地上。
那人重重砸进泥里,一口血喷出来。他想爬,可眼睛肿得睁不开,手刚撑地就被司徒墨一脚踩住手腕。
“说吧。”司徒墨俯视着他,语气冷得像冰,“谁派你来的?任务是什么?”
那人咬牙不语,嘴角却渗出一丝黑血。
我走过去,蹲下身翻他袖口。掉落的银针躺在泥中,针柄刻着一道火漆纹样——火焰缠蛇,正是阴火帮的标记。
“果然是他们。”我说。
陆九玄走过来,剑尖挑开那人衣领。内衬缝线里藏着一小块蜡封纸片,上面用暗红墨写着一行字:“目标三人组归途拦截,重点监视金纹持有者,活捉优先。”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紧。
“金纹持有者”——说的是我。
陆九玄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那人:“你们知道我们会从这里走?”
那人吐出一口血沫,终于开口:“锚点……一直在亮。只要你们踏出蛇谷,消息就传回去了。”
我心头一沉。
难怪那块巨石上的刻痕不能留。它不只是定位,还是信号塔。我们每动一步,都在被人看着。
“还有多少人埋伏?”陆九玄追问。
“就……就我一个……”那人喘着,“其他人……在温泉那边等……”
话音未落,他突然浑身抽搐,嘴角涌出大量黑血,眼睛翻白,整个人瘫软下去。
司徒墨蹲下探他鼻息,片刻后摇头:“服了毒,死了。”
林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低头看他尸体,又看了看手中的枯叶。那枚符号还在,和刚才一样清晰。
“他们在盯我们。”我说,“不止这一处。”
陆九玄沉默片刻,抬手抹去剑上的泥污。他动作很稳,可我注意到他左手在抖。方才运功拦截时,胸口那股闷痛似乎加重了。他唇角有一丝血迹,自己都没察觉。
司徒墨捡起地上的蜡纸,揉成团塞进怀里。“温泉是必经之路。”他说,“他们知道我们伤着,肯定设了局。”
“那就绕路。”我说。
“不行。”陆九玄打断,“书院西侧有禁制,非登记弟子不得通行。我们现在状态异常,一旦触发警报,反而更被动。”
我皱眉。他说得对。我们三个现在灵力都在流失,贸然闯禁地等于送死。
“只能走温泉道。”司徒墨叹了口气,“但他们既然知道我们会来,陷阱一定不止一个。”
我低头看着右手。金纹还在跳,频率比刚才快了些。刚才反击时它震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也许……”我缓缓开口,“我们可以利用这点。”
两人同时看向我。
“他们要抓的是‘金纹持有者’。”我摊开手掌,“那就让他们以为,我一直走在最前面。”
陆九玄眉头一皱:“你想当诱饵?”
“不是当诱饵。”我笑了笑,“是让他们看错目标。”
我转身走到陆九玄身边,伸手撩开他战袍一角。他愣了一下,没躲。我指着胸前那道金纹的位置:“你的纹路和我对称。如果我们换个位置,再做点遮掩……他们未必分得清谁是谁。”
司徒墨眯起眼:“你是说,让陆九玄扮成你?”
“差不多。”我点头,“他个子高,走路姿势也不一样,但夜里光线差,只要我不露脸,他们很容易判断失误。”
陆九玄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问:“那你呢?”
“我跟在后面。”我说,“等他们动手,我从死角反制。”
司徒墨冷笑:“你以为他们会只派一个人?”
“当然不会。”我弯腰从那人尸体上扯下一块布条,搓成绳圈套在手腕上,“所以我还得准备点新料。”
我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陶瓶,倒出些深褐色膏体。这是另一种毒草熬的,遇热才会挥发,气味像腐叶,但能干扰妖识感知。
“你打算涂身上?”司徒墨问。
“嗯。”我把膏体抹在手臂和脖颈,“这样你那点尾巴功夫,也能藏一会儿。”
他瞪我:“你说谁尾巴?”
“谁接话我说谁。”我收起瓶子,拍拍手站起来。
陆九玄看着我,忽然伸手抓住我手腕:“别靠太近。”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受伤。可现在不是讲客气的时候。
“放心。”我抽回手,“这次我不逃。”
我们重新启程。这一次,陆九玄换到了中间位置,披上了我的旧外袍,帽兜拉得很低。我退到最后,把脸藏在阴影里,右手金纹用布条裹紧。
林道越来越窄,两侧树木愈发密集。空气里的焦味淡了些,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走了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一片开阔地。几缕白雾从石缝间升起——温泉区到了。
我放慢脚步,手悄悄摸向袖中的陶瓶。
就在我们即将踏入雾区时,陆九玄忽然抬手示意停下。
他盯着地面。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湿泥上,有一串脚印。很小,像是孩子留下的。可每一步之间,距离却远得离谱。
而且,脚尖朝内,呈八字形。
这不是人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