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太滑。
我的右手猛地一颤,宝剑脱手坠地,砸在残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左腿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膝盖压进灰烬与血泥混合的地面。冷汗从额头滚下,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我用左手撑住台沿,指节发白。亲兵刚要上前,我抬手拦住。
不能倒。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一阵清醒后,我慢慢直起身子,弯腰捡剑。动作很慢,每动一下肋骨都像被刀割。剑未入鞘,横在胸前。只要我还站着,他们就不能松懈。
校场四周火势已灭,只剩几处焦木冒着青烟。士兵们三三两两坐在地上,有人抱着长枪喘气,有人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发呆。俘虏被押往东墙内侧,脚步杂乱。医护营方向传来一声压抑的哭喊,很快又没了声音。
我一步步走下残台,靴底沾着血,在灰白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痕迹。走到校场中央,站定。摘下头盔,放在脚前。面向南面,那里埋着昨夜战死的兄弟。默立三息。
全场安静下来。
一个老兵抬头看我,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陆续起身,拍掉身上的灰,站直。伤兵也扶着同伴站起来。五千人重新列队,没有人说话。
老将军拄着长枪走来。他满面风尘,铠甲上有裂痕,脸上却带着我看不懂的神色。他在台下停下,仰头望着我。
“你已做得够多。”他说,“接下来,交给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我还站得住。”
他盯着我看很久。风吹过空旷的校场,卷起一点灰。他终于点头。
“好,那就一起站着。”
我转身走向医护营。路上遇到副队押送俘虏,队伍里有个敌兵突然挣脱束缚,撞翻看守就要跑。副队一脚踹在他背上,将人按倒。
“十人连坐。”我说,“谁敢再动,整队关押。”
副队抱拳领命。
医护营帐篷外站着几个医者,低着头。我掀帘进去。里面摆着三具遗体,其中一具盖着布。我走过去,蹲下,伸手把那块布往下拉了拉,露出年轻的脸。十七八岁的样子,嘴唇发青。
我解开腰带,取下玉佩放进他怀里。
“此子父母若问,就说他死得其所。”
没人回应。帐篷里的伤员也不哭了。一个断了腿的士兵默默转过头,面朝墙壁。
我走出来,下令集合。
五千将士在校场列成方阵。纵然带伤,人人挺胸抬头。我站在高台,不提功劳,不说战绩,只讲三件事。
“第一,所有阵亡者姓名刻碑,立于营门左侧。”
“第二,伤者优先疗养,口粮加倍,每日加肉一次。”
“第三,凡临阵退缩、私藏战利品者,一律除名,永不录用。”
说完,我亲自搬来英烈牌位,拿起铁锤,钉下第一块。锤子落下时,手臂抖了一下,但我没停。一下,又一下。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老兵们自发排成队,依次上前领取任务。
操练场开始清理尸体。马厩重修栅栏。油罐运回库房。医护营抬出新的担架。一切都在动,但不再混乱。
天光渐亮,东方泛白。
我独自登上东墙最高处。脚下是昨夜厮杀过的战场。南渠水面漂着几片焦木,岸边插着断矛。远处山坡上,最后一批逃兵的脚印消失在林间。这里曾倒下三百具尸体,现在只剩下泥土和烧过的痕迹。
我伸手摸了摸铠甲上的裂口,手指划过那道深痕。这一仗赢了。
可天下之安,岂止一役?
老将军缓步登台,站到我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并肩而立。我们望着同一个方向。
“末将请命。”我开口,“自今日起,每日操练不辍,边防巡查常态化,情报系统重建。”
他侧头看我,目光沉静。
良久,他说:“元帅所思,正是老夫所愿。”
我们站着,直到太阳完全升起。
校场上传来号角声。新一天的训练即将开始。士兵们已经列队,枪尖朝天。伤员在营帐口坐着晒太阳。医护兵端着药碗来回走动。俘虏在挖坑填埋残留的火油桶。
我看见张石头站在新兵队列前,右臂缠着绷带,但站得笔直。他抬头看向这边,我没回避他的视线。
一只乌鸦从焦木上飞起,扑棱着翅膀掠过营门。
我抬起手,握紧胸前的剑。剑身冰冷,沾着干掉的血。指腹擦过剑脊,有一道细小的缺口。
这时,传令兵从校场跑来,脚步急促。他抬头看我,刚要开口——
我的右手突然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