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邺城。鸮羽营密室的暖香似乎也染上了一丝焦灼。并非因为炭火不旺,而是因为其主人此刻周身散发出的冰冷锐意,几乎要凝结空气。
红蝎并未慵懒斜倚,而是站在一张巨大的南梁北境军事舆图前。地图上,代表景侯叛军的黑色箭头与代表南梁官军的红色标记犬牙交错,但近期,数个关键的红色标记旁,都被她用朱笔狠狠圈出,打上了醒目的问号。
她的指尖,正点在那几个被圈出的地点上——正是近期南梁官军连续取得“意外”胜利之处:落鹰涧伏击、粮草囤点奇袭、以及最新发生的、导致叛军主力在黑石谷遭遇重创的惨败。
“督主,”一名心腹谍子垂首禀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南梁涧州方向的细作确认,张崇山在黑石谷大胜之前,其兵力部署曾有异常调动,仿佛……提前预知了叛军的行动路线。”
红蝎没有说话,美艳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她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到身旁桌案几份刚刚送来的、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上。
一份密报详述了南梁朝廷近期对一位名叫“谢言”的江陵巨贾的嘉奖,因其“慷慨捐赠”大量军需物资。
另一份密报则提到,监国皇子萧景琰的心腹,职方司郎中李文轩,曾两次秘密前往江陵,与这位谢言会面。
还有一份零零碎碎的情报,提及南梁北境几次胜仗前后,都有持有“云深记”(谢言商号)路引的商队或人员在附近区域出没的模糊记录。
这些信息,单独看来,似乎并无太多关联。一个商人捐钱捐物,朝廷嘉奖;官员与富商接触,亦是常事;商队行走四方,更是寻常。
但红蝎不是常人。她是北齐最顶尖的谍报首领,她的思维模式习惯于将看似无关的碎片拼凑起来,寻找其下隐藏的脉络。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案,发出规律的轻响,脑海中飞速整合着所有信息:
南梁官军近期一反常态的“英明神武”。
几次关键胜利那精准到诡异的时机和地点。
突然冒出来、并且深度介入此事的江陵巨富谢言。
萧景琰心腹的两次秘密接触……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个商人,再有钱,又能如何?最多不过是提供些钱粮。但战场上的胜负,尤其是这种需要极其精准情报支持的战术胜利,绝非有钱就能办到!
那需要深入到敌人心脏的耳目!需要一张庞大而高效的情报网络!需要……一种她非常熟悉的能力!
一个被她强行压下的、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再次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来——
萧玄!
那个男人,那个掌控着南梁曾经最精锐的隐麟谍报系统、让她都屡次感到棘手的存在!他虽然“死”了,但他经营多年的网络,真的会随着他的“死亡”而彻底烟消云散吗?
如果……如果他没有死?
如果这是他金蝉脱壳之计?
如果这个突然崛起的、手眼通天的商人谢言,就是他换了一个身份,重新布下的棋局?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战栗般的兴奋,如同最毒的蝎子发现了值得全力一搏的猎物!
“谢言……云深记……”红蝎红唇轻启,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查!给本督往死里查!”
她猛地转身,对着心腹谍子,发出一连串冰冷而急促的命令:
“一、动用我们在南梁户部、漕运司的所有暗桩,给我彻底清查这个谢言的底细!他的每一笔大额资金往来,他的货物来源和去向,他的纳税记录,我要知道他是如何在半年内聚集起如此财富的!任何一点不合逻辑的地方,都要挖出来!”
“二、重点查他身边的人!那个叫赵莽的护卫头领,那个突厥人随从,还有他那个形影不离的账房先生!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过往,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谢言身边的,之前是做什么的!哪怕挖到地底下,也要把他们的根给我刨出来!”
“三、严密监控所有与‘云深记’有密切生意往来的商号、镖局、船队!看看除了明面上的生意,他们还在暗中传递什么!”
“四、……”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光芒,“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弄到这位谢先生的笔迹!任何形式的笔迹!账单、货单、书信,哪怕是他随手写的几个字!”
她对萧玄的笔迹太熟悉了!那是她曾经日夜研究、试图模仿却总觉欠缺几分神韵的笔迹!那是能在紫宸殿上一眼看出假信破绽的笔迹!一个人可以改变容貌,可以改变声音,但深入骨髓的书写习惯,绝非轻易能够完全掩盖!
“可是督主,”心腹谍子面露难色,“那谢言深居简出,极其谨慎,笔迹恐怕……”
“那就创造机会!”红蝎厉声打断,美眸中寒光凛冽,“他不是商人吗?不是乐善好施吗?那就找人去求他题字!捐资建学堂?请他写匾额!修缮庙宇?请他题碑文!或者……让他不得不亲自签署一些特殊的商业契约!方法多的是!我要看到他的字!”
“是!属下立刻去办!”心腹被她眼中近乎偏执的厉色吓到,连忙躬身领命,匆匆退下。
密室内重归寂静。
红蝎独自回到舆图前,目光死死锁定在江南江陵的位置,仿佛要透过这厚厚的图纸,看到那个名叫“谢言”的商人。
她不相信巧合。
更不相信,这世上会凭空冒出第二个能如此左右战局、能让南梁皇子都屈尊降贵去秘密接触的“商人”!
萧玄,如果你真的没死……
如果你真的换了这副皮囊……
那你最好藏得再深一些。
因为,我已经闻到你的味道了。
猎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