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纸鸢尾花在法兰克福凌晨的冷风中微微颤动。苏蔓用镊子小心地把它夹进门内,放在工作台的培养皿里。雅各布戴上手套和护目镜,用便携式光谱仪扫描花瓣。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上的光谱曲线跳动着异常的峰值。
“有纳米级追踪颗粒。”雅各布低声说,“嵌在纸张纤维里,一旦暴露在空气中超过十分钟就会启动,向方圆五公里内发射定位信号。我们刚才在门边站了多久?”
“七分钟。”苏蔓看了眼时间,“必须立刻转移。”
林微光盯着照片上的暖暖。女儿的笑容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她的内脏。那个银色光点——是什么?植入物?还是“回声序列”被激活后的外在表现?她想起母亲笔记里的话:“镜子里的深渊,你看得越久,深渊也越看你。”
“不能走。”林微光说,“如果我们在四十八小时内拿不到竞拍入场券,或者表现出任何逃跑的迹象,他们会伤害暖暖。”
“他们已经在伤害她。”苏蔓指着那个光点,“这可能是某种监控装置,甚至是……”
“行为控制芯片。”雅各布接上,“我见过类似的东西。十年前,有个客人当了几个从东欧实验室流出的‘神经接口原型机’,原理是通过微电流刺激特定脑区,影响情绪和简单决策。但那个设备有米粒大,这个光点……太小了。”
“回声序列可能在基因层面改变了她的视网膜结构。”林微光说出最恐怖的推测,“让她的眼睛本身成为接收器——或者发射器。”
工作间陷入沉默。电脑风扇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
最后是雅各布打破了寂静:“你们需要入场券。‘回声’给的资料里,有没有提到竞拍具体在哪儿举行?”
苏蔓调出文件包里的竞拍规则。最初版本写的是线上竞价,但最新修订通知(发布于三小时前)写着:“鉴于资产特殊性,改为线下封闭竞拍。地点:瑞士苏黎世班霍夫大街18号,冯·艾森伯格艺术基金会展厅。时间:48小时后,晚八点整。入场资格:需持基金会发出的实体邀请函,且通过生物信息验证。”
“冯·艾森伯格。”林微光念出这个姓氏,“雅各布先生,你昨天说,艾格尼丝的全名是……”
“艾格尼丝·冯·艾森伯格。”老人脸色凝重,“欧洲最古老的贵族家族之一,祖上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选帝侯。家族基金会名义上资助艺术和科学,但根据你母亲的记录,他们也是‘回声序列’研究的主要金主。如果竞拍在他们家的展厅举行,那整件事就是一场表演,结果早就内定了。”
“但我们必须去。”林微光说,“邀请函呢?怎么拿到?”
苏蔓滑动鼠标,打开“回声”提供的另一个文件夹,标题是“替代方案”。里面有三份伪造的身份档案,对应三张已经制作完成的邀请函电子版。姓名分别是:伊莎贝拉·陈(新加坡画廊主)、凯特·周(香港艺术品投资人)、索菲亚·李(首尔私立美术馆馆长)。每份档案都附带详尽的职业履历、社交网络痕迹、甚至过往交易记录。
“邀请函是实体卡,需要到苏黎世后,去基金会办公室领取。”苏蔓说,“领取时需要核对指纹和虹膜。‘回声’提供了生物信息替换方案——一种特制隐形眼镜和指纹薄膜,能临时覆盖我们的真实生物特征,匹配伪造身份。但效果只能维持六小时,且对眼部有刺激。”
“足够撑完竞拍。”林各说。
“问题不在这里。”苏蔓调出最后一份文件,“根据建筑图纸,基金会展厅在地下三层,有独立的安防系统和备用发电机。一旦进去,信号会被屏蔽,出入口只有两个,且需要双重验证。如果我们被困在里面……”
“那就在进去之前,先确保有退路。”林微光站起来,孕肚让她的动作有些迟缓,但眼神锐利,“雅各布先生,你能在苏黎世给我们安排接应吗?不需要进入现场,只需要在外面待命,准备交通工具和医疗包。”
老人点头。“我有个表弟在苏黎世开古董店,他是……可靠的人。我可以让他准备一辆车,停在附近,随时能走。”
“还有一件事。”林微光看向那个装着“回声序列样本”的小玻璃瓶,“这个样本,你能在我们出发前,分析出基础特性吗?不需要完整测序,只要知道它最可能影响哪些生理功能。”
“我尽力。”雅各布说,“但设备有限,最多能做个蛋白质表达谱和细胞毒性测试。需要你的血样做对比。”
林微光伸出胳膊。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她想起暖暖出生时,护士采足跟血的情景。那时的她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完全没想过,那几滴血里可能藏着改变命运的密码。
血液注入微型离心机。等待结果的四十分钟里,她们开始准备行装。苏黎世距离法兰克福约三百公里,开车需要四小时,但她们不能用自己的证件租车。雅各布联系了他的表弟——一个叫马利克的波兰裔瑞士人,对方答应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大众旅行车来接,今晚十点在南区加油站碰头。
“马利克年轻时候……做过一些不太合法的事。”雅各布一边打包设备一边说,“但他重信用,欠我人情。你们可以信任他,但别问太多。”
苏蔓检查了手枪,子弹只剩三发。她在典当铺的库存里找到一把老式陶瓷匕首——没有金属,能过安检。林微光则把母亲留下的笔记本、U盘和样本瓶贴身藏好,外面穿上那套灰色西装。镜子里的她苍白疲惫,但眼睛深处有火在烧。
离心机发出提示音。雅各布取出样本片,放在显微镜下。屏幕上的图像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微光的正常血液细胞(作为对照)形态规整,红细胞像光滑的圆盘,白细胞结构清晰。但加入“回声序列样本”后培养的细胞,发生了诡异的变化:细胞膜表面出现了细小的凸起,像镜子碎裂后的棱角;线粒体的分布变得不对称,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向一侧;最可怕的是细胞核——染色体的排布呈现出近乎完美的镜像对称,两条同源染色体不再随机分布,而是像照镜子一样彼此对应。
“这是……”雅各布调整焦距,“染色体强迫性镜像排列。我从未见过。正常细胞分裂时,染色体的分布是随机的,这保证了遗传多样性。但这种样本诱导出的状态……它让细胞试图复制一个完美的镜像自我。”
“有什么后果?”林微光问。
“不知道。”老人诚实地说,“可能是无害的,也可能导致基因表达紊乱、蛋白质错误折叠、甚至细胞过早凋亡。你母亲笔记里提到的‘癌细胞充满回声突变’,可能就是这个过程的终极体现——细胞在无止境的镜像复制中失去控制,最终癌变。”
苏蔓突然说:“那暖暖看到的‘两个妈妈’,会不会不是幻觉,而是她的视觉皮层在处理信息时,被‘回声序列’干扰,产生了镜像信号?就像细胞强制对称一样,她的大脑把一个人的影像处理成了两个?”
这个推测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如果“回声序列”能影响神经信号处理,那它就不只是基因层面的问题,而是直接侵入意识。暖暖眼中的世界,可能是一个充满镜像、回声、重叠的恐怖世界。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林微光强迫自己冷静,“苏黎世。冯·艾森伯格家族既然资助研究几十年,他们的档案库里一定有更完整的资料。竞拍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是进入他们的内部系统。”
“太冒险。”苏蔓反对。
“从黑森林开始,我们哪一步不在冒险?”林微光看着照片上的暖暖,“但她等不了了。那个银色光点每多存在一天,她就离‘正常’更远一步。我必须知道怎么关掉它。”
雅各布叹了口气,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个小铁盒。“带上这个。里面有四枚微型Emp(电磁脉冲)发生器,范围五米,能瘫痪电子设备三十秒。还有两个信号中继器,可以绕过普通屏蔽,建立临时通讯。但记住,Emp也会影响起搏器和助听器,别在人多的地方用。”
晚上九点半,她们告别雅各布,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向约定的加油站。法兰克福南郊的工业区在夜晚显得荒凉,锈蚀的管道和废弃的仓库像巨兽的骨架。加油站亮着惨白的灯光,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瘦高男人靠在灰色大众车旁抽烟。看到她们,他掐灭烟头,点了点头。
“马利克?”苏蔓用德语问。
“上车。”男人打开后车门,口音带着波兰腔,“路上说。”
车内有一股旧皮革和松节油的味道。后座堆着几个画框,用毛毯盖着。马利克发动汽车,驶入夜色。他看起来四十出头,脸颊瘦削,左眉骨有一道旧疤。
“雅各布说你们需要去苏黎世,低调。”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林微光一眼,“孕妇还搞这种事?”
“不得已。”林微光说。
马利克没再问。车载收音机调到古典音乐台,巴赫的赋格曲在狭窄的空间里流淌。窗外,城市的灯火渐远,高速公路像一条发光的河,通往阿尔卑斯山脚下的黑暗。
开了约一小时后,马利克突然说:“后备箱有食物和水。还有两套衣服,更……符合苏黎世的风格。雅各布说你们要扮成艺术圈的人。”
苏蔓检查了后备箱。除了食物,还有两个名牌手袋、两件质感精良的羊绒大衣,以及配套的鞋子和珠宝。所有东西都是二手的,但保养得很好,看不出破绽。
“我前妻的。”马利克简短地解释,“她去年去世了。东西留着也没用。”
“谢谢。”林微光轻声说。
又开了一段,马利克再次开口:“你们要去班霍夫大街18号,对吧?”
后座的两人瞬间绷紧。
“放松。”马利克说,“雅各布没告诉我细节,但我猜得到。那地方……不是普通人能进的。冯·艾森伯格家族的地下展厅,名义上是艺术空间,实际上是个私人俱乐部。会员非富即贵,而且都很……守旧。”
“你去过?”苏蔓问。
“送过一次货。”马利克的声音低下来,“一幅十九世纪的肖像画,客户指定要送到那里。进门要过三道安检,连画框都要用x光扫。接待我的管家说,那里每周举行‘沙龙’,讨论艺术、哲学、科学。但我看到休息室的书架上,有《优生学季刊》和《基因工程伦理》这种书,都是绝版货。”
林微光和苏蔓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证实了她们的猜测——那里是“镜师”网络的线下据点之一。
“你们进去后,如果要传递消息出来,可以用这个。”马利克递过来一个老式打火机,“按下底部三下,它会发送一个加密短脉冲到我的接收器上。我会在附近待命,但进不去。那里的安保是前GSG9(德国边防军第九反恐大队)成员负责的,我这种小角色,连街对面的咖啡馆都进不去。”
“够了。”林微光接过打火机,“谢谢你。”
马利克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妻子……她死前一直在研究家族基因档案。她家是瑞士本地的小贵族,有几百年历史。她说冯·艾森伯格家族的人,几百年来长得都太像了,像复制品。她怀疑他们一直在内部通婚,或者……用别的方法保持血统‘纯净’。如果你们要对抗的是那种东西,小心点。他们不把普通人当人看。”
这句话像冰块滑进林微光的胃里。她想起母亲笔记里的话:“目标是优质人口培育。”
凌晨三点,他们抵达苏黎世郊外的一个小镇。马利克把车停在一栋三层联排别墅的车库里,这是他的安全屋之一。房子陈设简单,但干净,有热水和食物。
“休息几小时。”马利克说,“下午我带你们去市区。邀请函领取处在班霍夫大街的基金会办公室,工作时间是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你们需要提前去踩点。”
林微光躺在客房的床上,却无法入睡。她拿出暖暖的照片,用手指抚摸女儿的脸。暖暖出生那天,产房的窗外正下着初雪。护士把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放在她胸口时,暖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那是林微光一生中见过的最清澈的眼神,像未被污染的山泉。而现在,那眼神深处有了银色的阴影。
“妈妈会带你回家。”她对着照片低语,“无论要打破多少面镜子。”
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时,她才勉强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时,苏蔓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简单的面包和咖啡。马利克在客厅调试设备,桌子上摆着几台笔记本电脑和信号接收器。
“有消息。”苏蔓把平板电脑递给林微光。
屏幕上是一条娱乐新闻快讯:“星耀传媒发布重磅合作:将与欧洲某百年家族基金会联合打造‘新文艺复兴计划’,旨在发掘和支持全球范围内具有‘特殊天赋’的青少年。首期投入资金五亿欧元。”
配图是张佑明与一个白发老妇人的握手照片。老妇人穿着香奈儿套装,颈间的珍珠项链每一颗都有鸽蛋大小。新闻稿称她是“艾格尼丝·冯·艾森伯格女伯爵,艺术与科学慈善家”。
“公开联姻了。”苏蔓冷笑,“星耀传媒负责筛选和包装‘天赋者’,冯·艾森伯格提供资金和‘科学支持’。完美的产业链。”
“暖暖会成为他们的第一个‘展示品’。”林微光握紧了拳头,“一个能看见‘镜像回波’的孩子,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完美的活广告——证明他们的技术能创造出‘超感知人类’。”
马利克抬头说:“我查了基金会的公开日程。今晚八点的竞拍结束后,九点半在同一个展厅,有一场小型晚宴,主题是‘未来的面孔’。受邀嘉宾包括几个欧洲王室成员、硅谷投资人、还有……张佑明和陆北辰。”
“陆北辰也在邀请名单上?”林微光追问。
“不仅是他。”马利克调出一份pdF,“他是晚宴的联合主持之一。另一个主持是艾格尼丝女伯爵。”
陆北辰从威胁者变成了合作者,或者他本就是其中的一员。林微光想起他在苏黎世晚宴上的话:“我是卖镜子的人,不是照镜子的人。”现在她明白了——他卖的不是镜子,是“镜像回波”技术本身。而买家,是想要创造“完美人类”的古老家族。
上午十点,她们换上了马利克准备的服装。林微光是一套深蓝色丝绒连衣裙,外搭米白色羊绒大衣,配珍珠耳钉和低调的婚戒(仿制品)。苏蔓则是黑色裤装,白衬衫,一副金丝眼镜,扮演她的助理或顾问。两人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在苏黎世处理艺术品交易的专业人士。
马利克开车送她们到市中心,在距离班霍夫大街两个街区的地方放下。“步行过去。我会在圣彼得教堂旁边的咖啡馆等。如果有问题,用打火机发信号。”
班霍夫大街是苏黎世乃至全球最昂贵的购物街之一,两侧林立着银行、钟表店和奢侈品旗舰店。但18号并不显眼——一栋五层高的巴洛克风格建筑,石质外墙经过精心清洗,黑色大门紧闭,只有一个小小的黄铜门牌:冯·艾森伯格艺术基金会。
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内部是挑高的大厅,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古典油画。前台坐着一个穿灰色制服的中年男人,正在接电话。
林微光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前台男人放下电话,微笑:“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们来领取邀请函。”苏蔓用流利的德语说,“为今晚的竞拍。姓名是伊莎贝拉·陈和凯特·周。”
男人在电脑上查询。“请稍等。”他起身走进后面的办公室。几分钟后,他拿着一台平板电脑和一个巴掌大的扫描仪出来。“需要核对身份信息。请将右手食指放在这里。”
苏蔓先做。扫描仪的红光扫过她的指尖,屏幕显示指纹匹配。接着是虹膜扫描——她戴上了特制的隐形眼镜。屏幕亮起绿灯:“凯特·周,身份确认。”
轮到林微光。她屏住呼吸,将手指按上扫描仪。一秒,两秒——红灯闪烁。
男人的表情没变,但眼神锐利了一分。“抱歉,有些误差。请再试一次。”
林微光重按。还是红灯。
“可能是指纹膜有磨损。”苏蔓平静地说,“她最近一直在处理画作修复,用了很多溶剂。”
“理解。”男人点头,但手已经悄悄移向桌面下的按钮,“那我们可以用备用验证方式。请说出您的母亲婚前姓氏,以及您第一次购买艺术品的年份和地点。”
这是伪造身份资料里没有的信息。林微光的心脏狂跳。雅各布和“回声”伪造了几乎所有东西,但这种个人记忆类的验证,不可能完全预测。
就在她即将暴露的瞬间,内门打开了。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走出来。他看起来七十多岁,但腰背挺直,眼神像鹰。
“汉斯,让我来处理。”老者的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前台男人立刻退开:“是,施耐德先生。”
老者走到林微光面前,仔细打量她。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她的孕肚,最后停在她的眼睛上。“伊莎贝拉·陈小姐,对吗?从新加坡来?”
“是的。”林微光努力让声音平稳。
“我听说您对十九世纪欧洲肖像画有独到见解。”老者微笑,“尤其是冯·艾森伯格家族收藏的那幅《拿扇子的少女》。”
林微光的大脑飞速运转。这是试探,还是提示?“回声”提供的资料里,有关于这幅画的简短介绍:画家是奥地利人,创作于1873年,描绘了艾格尼丝女伯爵的曾祖母,特点是少女手中的扇子上有一个不易察觉的签名——画家的情人的名字。
“那幅画的魅力在于隐藏的叙事。”林微光缓缓说,“表面是端庄的贵族少女,但扇子上的签名和少女裙摆的褶皱方向暗示了秘密的私奔计划。可惜画家后来修改了背景,把原计划中的马车改成了花园,让整个故事停留在‘未完成的反抗’状态。”
老者静静地看了她三秒钟。然后他笑了,真正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很精彩的解读。很少有人注意到褶皱的方向。”他转身对前台说:“发邀请函给两位女士。另外,为她们准备今晚晚宴的加席。我相信女伯爵会乐意与如此有洞察力的客人交谈。”
两封实体邀请函递到她们手中。厚重的奶油色卡纸,烫金字体,边缘印着鸢尾花纹章。卡片中央是一个全息图案,在光线下变换着色彩。
“请务必在晚七点四十五分前抵达。”老者说,“入场时需要再次验证。祝您今日愉快。”
走出大门,回到街上,林微光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苏蔓低声问:“你怎么知道那幅画的细节?资料里只有基本介绍。”
“我不知道。”林微光看着手中的邀请函,“我猜的。但那个老者……他在给我提示。他说‘很少有人注意到褶皱的方向’,其实是在告诉我:他看出我是冒充的,但愿意放行。为什么?”
她们没有答案。但时间不多了。距离竞拍开始还有九小时,她们需要休息,需要准备,需要消化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验证。
马利克在咖啡馆接到她们,听完经过后皱起眉。“施耐德是基金会的总管,服务冯·艾森伯格家族五十年。他是艾格尼丝最信任的人之一。如果他放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陷阱,要么……他和你母亲有关系。”
“我母亲?”
“只是一种直觉。”马利克说,“你母亲在瑞士学习过,也许当年接触过这个圈子里的人。有些老派贵族,表面上守旧,私下可能有不同的立场。”
回到安全屋,林微光打开笔记本电脑,重新翻看母亲笔记里的人员名单。在“潜在同情者或可争取对象”一栏,她找到了一个名字:赫尔穆特·施耐德。备注写着:“管家,知情者,对家族内部事务不满,尤其反对针对儿童的研究。可利用,但需谨慎。”
原来母亲早就埋下了线。
傍晚六点,她们开始最后的准备。苏蔓检查了所有装备:Emp发生器藏在手拿包的夹层里,信号中继器缝在大衣内衬,陶瓷匕首在腿侧的皮套中。林微光则反复练习使用指纹膜和隐形眼镜,确保在压力下不会出错。她还把母亲留下的U盘内容备份到多个微型存储卡上,分藏在不同的地方——鞋跟、发卡、甚至口红的膏体里。
六点半,马利克开车送她们到班霍夫大街附近。夜色已经完全降临,街道两侧的橱窗亮起温暖的灯光,但18号建筑依然低调,只有门廊两盏煤气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我会在两百米外的停车场。”马利克说,“打火机信号一发,我就在后门接应。但记住,如果里面真的出事,我不一定能突破安保。你们要靠自己。”
林微光点头。她和苏蔓下车,走向那扇黑色大门。
这次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身材高大,眼神锐利。他们用扫描仪检查了邀请函,然后要求她们分别通过一个类似机场安检门的装置。林微光走过时,仪器发出轻微的鸣响。
“请取出所有金属物品。”安保人员说。
林微光配合地拿出钥匙、硬币、甚至耳钉。但当她第二次通过时,仪器仍然鸣响。安保人员的目光落在她的孕肚上。
“抱歉,女士,我们需要额外检查。”其中一个说,“请跟我来旁边的房间。”
苏蔓想跟上去,但被另一个安保拦住:“请稍等,按顺序来。”
林微光被带进一间约十平方米的小房间,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墙上没有镜子,但天花板角落有一个摄像头,红灯闪烁。带她进来的安保说:“请稍等,医生马上来。”
医生?林微光的心跳加速。几分钟后,门开了,进来的不是医生,而是下午见过的老者——施耐德先生。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请坐。”他关上门,坐在林微光对面,“很抱歉用这种方式,但我们需要确认一些事。”
“什么事?”
施耐德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医学影像图片。林微光认出那是自己的孕检b超图,但角度和清晰度远超普通医院的水平——像是用顶级设备多角度扫描合成的三维影像。
“您的胎儿发育得很好。”施耐德说,“但我们检测到了一些……异常波动。胎儿的脑电活动模式,与普通人有所不同。尤其是对镜像刺激的反应,非常强烈。”
林微光的手在桌子下握紧。“所以呢?”
“所以女伯爵希望与您谈谈。”施耐德合上文件夹,“不是作为竞拍者,而是作为……潜在的合作者。她相信您体内可能携带了某种珍贵的遗传特质,而这种特质在您这一胎中表现得更明显。”
“如果我不想合作呢?”
施耐德沉默了片刻。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道的灯火。“林小姐——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的真实身份。我知道您是谁,也知道您为什么来这里。下午我放您一马,是因为我欠您母亲一个人情。很多年前,她救过我的女儿。”
林微光愣住。
“我女儿患有罕见的神经系统疾病,所有医生都说她活不过十岁。”施耐德的声音很轻,“但您母亲当时还是学生,她用一种实验性的基因疗法延缓了病情。我女儿现在四十二岁,结了婚,有两个健康的孩子。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
他转身,眼神复杂:“所以我给您一个选择。现在离开,我会安排您安全出境,但您的另一个孩子——暖暖——我无能为力。她已经在女伯爵的监控下,很快会成为‘新文艺复兴计划’的展示品。或者,您留下来,参加竞拍和晚宴,但您将踏入一个很难再走出来的局。女伯爵对您和您腹中的胎儿很感兴趣,这种‘兴趣’往往伴随着风险。”
林微光站起来,走到施耐德面前。“如果我留下来,你能给我什么帮助?”
“有限的信息。”他说,“比如,我知道暖暖现在在基金会名下的一个儿童研究中心,在苏黎世湖对岸的山区。那里表面上是个‘天才儿童夏令营’,实际上是对‘回声序列携带者’进行观察和诱导的设施。我也知道,今晚竞拍的真正目标不是维斯塔公司——那只是个诱饵。真正的目标,是维克多·兰格藏在服务器里的‘镜像转录稳定剂’配方。那个配方理论上可以控制‘回声序列’的随机性,让它的作用变得可预测、可定向。”
“谁能拿到配方,谁就能控制所有携带者。”林微光明白了。
“是的。”施耐德点头,“包括您的女儿,您腹中的孩子,还有……您自己。所以现在,请告诉我您的选择。”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晚宴即将开始。林微光看着老人眼睛里的疲惫和歉意,知道他的帮助仅限于此。她想起暖暖照片上那个银色光点,想起母亲笔记本里的警告,想起自己血液里流淌的“回声”。
“我留下。”她说,“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在晚宴上,给我创造一个单独接触女伯爵的机会。不要任何人监听。”
施耐德犹豫了几秒,最终点头。“我可以安排她在书房见您,但只有十分钟。之后会发生什么,我无法保证。”
“足够了。”
敲门声响起。安保在外面说:“施耐德先生,医生来了。”
“不需要了。”施耐德打开门,对安保说,“这位女士通过了。带她去主厅吧。”
安保虽然疑惑,但服从命令。林微光走出房间时,施耐德低声说:“晚宴开始后一小时,女伯爵会离席十五分钟休息。我会告诉她您想私下请教艺术收藏的问题。书房在三楼,楼梯左侧第二间门。门锁密码是1873——那幅《拿扇子的少女》的创作年份。”
林微光点头,走向等在外面的苏蔓。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安保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地下展厅的入口。
走廊两侧挂着历代冯·艾森伯格家族成员的肖像,男女老少,都有一双相似的灰蓝色眼睛。那些眼睛在画框里注视着她们,仿佛在说:欢迎来到镜子的国度。
前方,一扇双开的橡木大门缓缓打开,金色的光流淌出来,伴随着弦乐四重奏的乐声和酒杯碰撞的轻响。
林微光调整呼吸,走了进去。
展厅比她想象中更大,挑高近十米,水晶吊灯的光芒被深色的木镶板墙面温柔吸收。大约五十位宾客散落在各处,男人穿着燕尾服或深色西装,女人则是最新的高定礼服,珠宝在灯光下闪烁如星。空气中混合着香水、雪茄和陈年葡萄酒的味道。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央的艾格尼丝女伯爵——白发梳成精致的发髻,深紫色天鹅绒长裙,颈间是一串鸽血红宝石项链。她正与张佑明交谈,张佑明穿着暗红色丝绒西装,笑得志得意满。在他们旁边,陆北辰端着一杯香槟,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
陆北辰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微光身上。他微微举杯,嘴角勾起一个难以解读的弧度。
苏蔓低声说:“九点钟方向,那个穿灰色西装的高个子,是GSG9退役的安保主管。他耳朵里有通讯器,一直在扫描全场。”
林微光拿起一杯服务员递来的无酒精鸡尾酒,强迫自己融入环境。她与几个艺术品商人交谈,谈论最近的拍卖行情,称赞展厅里陈列的几件雕塑。但她的注意力始终在女伯爵身上。
晚宴进行到一半时,一个侍者悄悄走到林微光身边,低声说:“女伯爵邀请您到书房一叙,关于那幅《拿扇子的少女》的修复问题。”
她看向苏蔓,苏蔓点头,表示会留意周围。
林微光跟着侍者走出展厅,沿着铺着厚地毯的楼梯上到三楼。走廊很安静,两侧的门都紧闭着。侍者在第二扇门前停下,输入密码1873,门锁轻响着打开。
“女伯爵马上就到。”侍者说完,转身离开。
林微光走进书房。房间不大,两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另一面是壁炉,炉火正旺。第四面墙是一扇落地窗,窗外是苏黎世湖的夜景,对岸的灯火倒映在黑色的水面上,像碎钻洒在绸缎上。
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是一个七八岁的金发女孩,笑容灿烂。林微光认出那是年幼的艾格尼丝。但奇怪的是,女孩身边站着一个亚洲女人,穿着二十世纪初的旗袍,面容模糊,但轮廓让林微光感到莫名的熟悉。
她正想凑近细看,门开了。
艾格尼丝女伯爵走进来,没有带随从。她关上门,走到壁炉前的扶手椅坐下,示意林微光坐对面。
“伊莎贝拉·陈——或者我该叫你林微光小姐?”女伯爵的声音比想象中柔和,“施耐德告诉我你想私下谈谈。很勇敢的决定。”
“我需要知道我女儿的情况。”林微光开门见山。
“暖暖很好。”女伯爵说,“她在我们的研究中心,接受最好的照顾。她的‘特殊能力’正在被温和地引导和记录,这对她未来的发展有好处。”
“那个银色光点是什么?”
女伯爵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你注意到了。那是‘镜像神经标记’,一个微小的植入物,帮助她稳定视觉信号处理。没有它,她看到的世界是破碎的、重叠的,就像你母亲当年描述的那样——‘万花筒般的噩梦’。”
“我母亲……”
“林素心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性之一。”女伯爵望着炉火,“可惜她太固执,总想对抗自然的法则。‘回声序列’不是诅咒,林小姐,它是礼物。是人类进化过程中的一次跳跃,让我们有能力超越肉体的局限,感知更高维度的信息。你母亲把它视为疾病,所以她死了。而我们,选择拥抱它。”
林微光感到一阵恶寒。“拥抱?通过控制、囚禁、拿孩子做实验?”
“实验?”女伯爵笑了,笑声里有一丝怜悯,“我们是在帮助这些孩子理解自己的能力。像暖暖这样的‘高共鸣者’,如果不加引导,最终会精神崩溃。我们给她稳定的环境,给她教育,给她未来。作为回报,她帮助我们完善技术,让更多孩子能安全地获得这种天赋。这有什么不对?”
“因为你们在决定谁该拥有‘天赋’。”林微光站起来,“你们在筛选胚胎,编辑基因,制造一个按照你们的标准划分等级的世界。这不叫进化,这叫养殖。”
女伯爵的笑容消失了。她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林微光。“你太年轻,不懂历史的重量。冯·艾森伯格家族守护这些秘密已经超过三百年。我们知道人类如果不受引导,会走向自我毁灭。战争、污染、愚蠢的消费主义……我们需要一个更有序、更‘优化’的未来。而‘回声序列’,就是通往那个未来的钥匙。”
她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睛在炉火光中像两潭深水。“你现在怀着的孩子,基因表达比暖暖更稳定。它可能是第一个真正完美的‘镜像携带者’。如果你愿意合作,我可以保证你和两个孩子都过上最好的生活,享有财富、地位、安全。否则……”
“否则怎样?”
女伯爵没有回答,但她的目光落在林微光的孕肚上,那眼神让林微光浑身发冷。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警铃声大作。
女伯爵皱眉,按下书桌上的通讯器:“发生什么事?”
通讯器里传来急促的声音:“展厅有闯入者!安保正在处理——”
声音戛然而止,变成刺耳的电流噪声。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苏蔓站在门口,手里握着枪,额角有一道血痕。“快走!竞拍提前开始了,他们根本没打算卖公司,他们要当场演示‘稳定剂’的效果——用暖暖做演示品!”
“什么?”林微光冲向门口。
女伯爵厉声说:“你们走不了。整栋建筑已经封锁。”
苏蔓举起手枪:“那就看看是门锁快,还是子弹快。”
就在这时,书房的书架突然向内滑开,露出一条昏暗的密道。施耐德站在密道口,手里拿着一把老式钥匙。“这边!快!”
女伯爵怒喝:“施耐德,你背叛我?”
“我背叛的是疯狂,夫人。”老人平静地说,“跟我女儿当年一样疯狂。”
林微光和苏蔓冲进密道。施耐德将钥匙塞给林微光:“密道通往地下车库,出口在隔壁街。车库里有辆车,钥匙在遮阳板上。快走,去找暖暖——她在湖对岸的‘橡树庄园’,坐标我已经输入车载导航。”
“那你——”
“我留下善后。”施耐德推了她们一把,“记住,稳定剂的配方在维克多的服务器里,但那个服务器需要两把钥匙同时启动:一把是维克多女儿安娜的名字,另一把是……”
书架轰然合拢,最后几个字被吞没在厚重的木板后。
密道狭窄、潮湿,只有几盏应急灯提供微弱的光线。她们在黑暗中奔跑,身后隐约传来追捕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五分钟后,她们推开一扇生锈的铁门,跌进一个地下车库。果然有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角落。林微光拉开车门,钥匙就在遮阳板上。她发动汽车,引擎低吼着苏醒。
苏蔓跳进副驾驶座,撕开大衣内衬,取出信号中继器。“马利克收到信号了,他说会在主要路口制造混乱,给我们争取时间。”
轮胎尖叫着冲出车库,驶入苏黎世深夜的街道。后视镜里,18号建筑灯火通明,警车的蓝红灯光已经开始闪烁。
林微光握紧方向盘,导航屏幕上,一个红点在地图上闪烁——那是湖对岸的“橡树庄园”,暖暖所在的地方。
车窗外,苏黎世湖的湖水漆黑如墨,倒映着破碎的月光。
施耐德没说完的话是什么?第二把钥匙是什么?
她不知道。但现在,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暖暖在等着她。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一面镜子,挡在她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