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靖王府邸,地下密室。
烛火摇曳,将墙壁上狰狞的兽首浮雕映照得如同鬼魅。靖王朱佑杭端坐于太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紫檀木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面前,那名黑衣幕僚垂手肃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王爷,”幕僚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刚收到的消息,钦差人选已定,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崇德,三日后便离京南下。”
“李崇德?”靖王敲击扶手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徐阶那条老狗的门生,素以‘铁面’自诩…看来,我那皇兄,是打定主意要借题发挥了。”
幕僚头垂得更低:“是。而且据宫里的眼线回报,陛下对此案极为关注,严令李崇德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我们…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靖王冷哼一声,站起身,在密室内踱步,烛光将他拉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尾巴都处理干净了?”
“回王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所有与王府有直接往来的账目、经手人,都已…妥善处置。”幕僚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州府那边,分管粮储的刘同知,以及负责漕粮折银过手的几个关键吏员,还有那个与‘黑蛟帮’牵线的豪商张万贯,昨夜都已‘突发急病’,暴毙家中。留下的遗书和部分‘截获’的账目,足以指认他们互相勾结,贪墨漕粮银两,并试图嫁祸他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所有线索,到刘同知和张万贯这里,都断了。就算那李崇德有通天之能,查到的也只会是这几个胆大包天的蠹虫中饱私囊,绝无可能再往上牵连。”
“几个替死鬼…”靖王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够吗?陆明渊手里,可不止州府这点东西。玲珑带回来的那份私账,虽然烧了大半,难保没有副本。还有…柳家那个丫头,她知道多少?”
幕僚沉吟片刻,道:“王爷放心,玲珑带回来的那份私账,记录款项最终流向用的是暗语,指向模糊,只要我们的人不开口,单凭那份残账,定不了任何人的罪。至于柳如眉…她接触的核心不多,最多只是怀疑其父与州府官员有来往,并不知道背后是王爷。而且,柳父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此刻,他恐怕比我们更想撇清关系。”
“不够。”靖王眼神一厉,“光是断尾求生,太过被动。陆明渊此子,心思缜密,胆大妄为,留着终是祸患。既然他非要找死,本王就成全他!钦差南下,路途遥远,这清河县又刚遭大灾,流民遍地,匪患丛生…一个七品县令,因查案过于急切,得罪了地方豪强,或是被绝望的乱民所害,不是很合理吗?”
幕僚心领神会:“属下明白。已经安排了两路人马。一路,是‘过山风’的残匪,他们对陆明渊剿灭黑蛟帮、害他们失了财路怀恨在心,正好利用。另一路,是几个收了钱的亡命徒,混在流民之中,伺机而动。只要陆明渊离开县衙防护,或是在赈灾巡视途中…必叫他死得‘合情合理’。”
“要快,要在钦差抵达之前。”靖王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语气淡漠,“做得干净点,别留下把柄。”
“是!属下这就去督促他们动手!”幕僚躬身,悄然退入阴影之中。
密室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靖王独自坐在黑暗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杀意。弃卒,是为了保帅。而清除掉那个试图撼动帅位的卒子,同样是保帅的必要之举。
与此同时,清河县衙,二堂。
陆明渊、沈清漪、雷震、玲珑,以及刚刚从城外赶回的柳如眉齐聚一堂。气氛同样凝重,却与京城那暗藏杀机的压抑不同,此间更多是面对未知压力的警觉与筹谋。
“大人,”雷震声如洪钟,带着愤懑,“刚收到州府那边眼线传来的消息,那个分管粮储的刘同知,还有豪商张万贯,昨夜都死了!说是突发急病,还留下了认罪的遗书!他娘的,这分明是杀人灭口!”
陆明渊闻言,瞳孔微缩,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紧。他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这正是他预料中对方会做出的反应。只是,这反应如此迅速和狠辣,依旧让他心头一沉。
“果然…断尾求生了。”他声音低沉,“如此一来,我们掌握的指向州府以上的线索,几乎全断了。就算钦差到来,查到的,恐怕也只是一群被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
沈清漪秀眉微蹙,轻声道:“对方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决绝,可见其势力庞大,且…绝不会善罢甘休。大人,我们需加倍小心。”
玲珑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机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是啊大人,他们连州府的官员都说杀就杀,我们在这清河县,岂不是更危险?我和雷大哥得时刻跟在您身边才行!”
柳如眉也是花容失色,她虽然猜到背后水很深,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血腥的地步。她下意识地看向陆明渊,眼中充满了担忧:“陆哥哥…那,那现在怎么办?我爹他…他之前也和州府有些生意往来,会不会…”
陆明渊看了她一眼,语气放缓了些:“柳小姐不必过于担心,令尊只是寻常商事,与此案核心关联不大。不过,近日确需提醒令尊,谨言慎行,莫要与州府那边再来往过密,以免被卷入漩涡。”
柳如眉连忙点头:“我回去就跟爹说!”
陆明渊将目光重新投向雷震:“雷大哥,县衙防卫必须加强,尤其是夜间巡逻。另外,从今日起,我若外出,你务必带人贴身护卫。”
“大人放心!俺早就安排下去了!兄弟们都知道轻重,绝不让那些宵小有可乘之机!”雷震拍着胸脯保证。
“光防守还不够。”陆明渊沉吟道,“对方既然急于灭口断线,说明他们也怕钦差查到更多。我们手中,未必没有他们忌惮的东西。”他想起那半块龙纹玉佩,以及脑海中那些尚未串联起来的碎片。
沈清漪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狗急跳墙,在钦差到来之前,对我们不利?”
“极有可能。”陆明渊目光锐利,“所以,在钦差抵达之前这段时间,最为关键。我们既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现有的证据和人证。”他看向玲珑,“玲珑,你心思细,近日多留意县城内是否有陌生面孔,或是可疑动向。”
“是!大人!”玲珑脆生生应下。
陆明渊又对柳如眉道:“柳小姐,城外以工代赈的流民队伍,也要加强管理,谨防有人混入其中,煽动闹事,或是制造混乱。”
“我明白,我会让福伯和工头们盯紧的。”柳如眉郑重应承。
安排完这些,陆明渊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天色有些阴沉,似乎又要下雨。山雨欲来风满楼,而他,已能清晰地闻到那风中夹杂的血腥与杀伐之气。靖王的弃卒保帅之计,已然发动。接下来的,将是更直接、更残酷的短兵相接。他必须撑过去,撑到钦差到来,撑到将那隐藏在最深处的巨鳄,拖到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