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风早停了,我靠在柱子上的姿势没变,手还搭在剑柄上。酒囊贴着丹田的位置不再发烫,但那股热劲儿还在,像一块烧红的铁被埋进沙里,表面凉了,内里滚着。
我知道刚才那人走了,往北偏东三十度去了。
旧炼丹房那边。
我没追,也没喊人。现在动,就等于告诉他们——我看见了。
可有些事,比抓内鬼更重要。
比如眼下这一炉药。
我转身推门,木门吱呀一声开,屋里烛火一晃。洛璃坐在炉边,手指捏着一支玉杵,眼睛盯着丹炉口。她听见动静抬头看我,眼神没问,但我懂。
她是在等结果。
我没说话,从腰间取下装灵液的酒囊,倒出一点在掌心。液体泛着微光,带着点温。我把手覆在丹炉边缘,源炁顺着经脉往下沉,灌进丹田深处的残碑熔炉。
青火亮了一下。
不是冲天而起那种,是像灶膛里刚点着的柴,轻轻跳了一瞬。
炉中气息稳住了。
“能炼。”我说。
她点点头,没问过程。她知道我不说的事,要么不能说,要么说了也没用。
我们之间向来这样。
她起身走到石桌前,拿起一只白瓷碗。碗里盛着半碗露水,水面平静无波,颜色清亮。
看起来没问题。
但她指尖刚碰上碗沿,就缩了回来。
“不对。”她说。
我也看见了。
残碑熔炉里的青火又颤了一下,这次不是跳,是抖,像风吹纸灰那种细微震感。我闭眼,源炁回流,把那一丝波动拉进识海。
画面浮现:露水入炉,遇热即沸,但不是升清雾,而是冒黑烟。炉底炸裂,龙涎草焦化,药性反噬,直冲肺腑。
假的。
这不是寅时露水。
真正的寅时露,采天地初醒之气,寒而不冰,润而不湿,能在丹火中凝成一线银丝。这碗水,阳气太重,杂质混杂,明显是巳时之后采的。
谁送来的?
我睁开眼,正好门口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灰袍的人低头进来,胸前没有徽记,双手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支新采的星纹菇。
“执事大人差我来补些辅材。”他把托盘放在另一张桌上,目光扫过石桌上的露水碗,“主料已齐,随时可开炉。”
我没应声,洛璃冷笑一声,抬手就把整碗露水泼在地上。
嗤——
石砖冒起白烟,几处地面迅速变黑,裂开细缝。一股酸腐味散出来,熏得人鼻头发胀。
“这叫露水?”她声音冷,“连洗炉都不配。”
那人脸色变了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低头:“属下不知……这就去换。”
“不用。”我开口。
他停下动作。
我走过去,从酒囊里倒出剩下的一点灵液,混着掌心那点源炁,把地上残留的露水吸起来,聚在手心。残碑熔炉震动,青火自丹田升起,在我掌心形成一个微型漩涡。
杂质被烧成灰,落下去。
剩下的一滴水,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寒光,像冬夜屋檐下的冰珠。
这才是寅时真露。
我屈指一弹,那滴水飞入丹炉。
炉火猛地一收,随即稳定下来,火苗由红转金,轻轻摇曳,再没乱跳。
那人站在门口,袖子微微发抖。
我没看他,转身走到炉边,把重剑靠在墙角。剑身上的凹陷还在,那是万毒谷留下的伤。我伸手摸了摸那个坑,金属冰冷。
以前我觉得,打架就得靠拳头和剑。
现在我知道,有些仗,不用动手。
就像刚才那一手。
我不是为了显摆。
我是让他回去报信的人听得明白——你们搞的小动作,老子一眼就破。
而且还能给你们修好。
他终于走了,脚步很快,几乎要跑。经过门口时,衣袖蹭到门框,抖了一下。我没拦,也没叫住他。
我知道他袖子里藏了东西。
一张符纸,黑色的,边角已经烧去一角。
这种符我在血海见过,是传讯用的。点燃一半,另一半就能把消息送到指定地方。
他现在就是去点剩下的那一半。
我不怕他知道我看出来了。
我怕的是他不知道。
我站在原地,手慢慢松开剑柄。
洛璃坐回玉凳,玉杵轻敲膝盖,一下,一下。
“你觉得他会跟谁报?”她问。
“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他们敢动手,说明还没准备好。”
“或者说,”我顿了顿,“有人等不及了。”
她没接话。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
我闭上眼,残碑熔炉还在运转,青火静静烧着。我能感觉到四周灵气的流动,尤其是北面,旧炼丹房的方向,有轻微的波动。
像是有人在挖墙。
也像是在布阵。
但我没动。
现在动,就等于打草惊蛇。
我要让他们自己把路走完。
然后——
我睁开眼,看向丹炉。
火势稳定,金纹隐约可见。龙涎草悬在炉心,根须微颤,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听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外面天色依旧黑,但我知道,快到寅时三刻了。
这是炼丹最关键的时刻。
材料必须齐全,火候必须精准,人心必须稳。
可就在这时候,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次不止一人。
我站直身体,手重新搭上剑柄。
门被推开,还是那个执事,身后跟着两个守卫模样的人,手里抬着一口箱子。
“丹盟令,查验药材。”他站在门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奉命巡查炼丹室,所有外带物品需登记备案。”
我看着他。
他不敢看我,目光落在地上那堆灰上。
“包括你的酒囊。”他说,“请交出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