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硕部莫非是饵?”
徐啸岳脑海之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
来不及细究,徐啸岳当即下令:“传令!放弃所有辎重、伤员遗体、带不走的缴获!只带走能跑的战马和随身箭矢!重伤员……尽量带上马!快!向东南撤!”
命令仓促。
刚刚经历血战的腾骧左卫将士,强行压下对战死同袍的悲痛和对胜利果实的留恋。
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将还能动的重伤员拖上马背。
被全歼的正白旗和汉军旗,他们的甲胄比腾骧左卫更加精良。
而且不少鞑子身上带着不少劫掠而来的财务。
但他们的时间有限,不能将这些财货带走,只能将还完好无损的将近两千匹北方战马带走。
剩下六千余骑兵行动速度很快,士卒们红着眼,将战友遗体轻轻放平,用最快的速度解下他们的身份木牌,紧紧攥在手心,或含在嘴里——这是他们唯一能带走的“兄弟”。
几名腿部重伤的士卒被同伴咬牙架上马背,剧烈的颠簸让他们面孔扭曲,却死死咬住牙关,不泄出一声可能挫动军心的惨呼。
整个过程,速度极快。
没有争论,没有犹豫。
这支精锐在惨胜的疲惫与突然的危机面前,展现出了刻入骨髓的纪律与对主将命令的绝对服从。
“撤!”
徐啸岳一马当先,引着汇聚起来的队伍,形成一支锋矢般的锥形阵疾驰而去。
远处的烟尘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地面传来“轰隆隆”的马蹄踩踏震动声。
屯泰率建奴主力四千精锐骑兵极速赶来。
四千铁骑奔腾的轰鸣戛然而止,如同疾驰的洪流撞上无形的礁石。
屯泰勒紧缰绳,胯下雄健的辽东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高大的身躯在鞍上绷得笔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眼前这片战场上,瞳孔深处,那抹志在必得的锐利,正被一种迅速弥漫的冰寒所取代。
静。太静了。
预想中的喊杀声、金铁交鸣声并未传来。
只有风穿过山口卷起的呜咽,以及……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不是刚刚结束战斗的喧嚣余烬,而是一种近乎冷凝的、死寂的屠杀场气息。
他看到了什么?
层层叠叠,倒伏在地的,几乎全是正蓝旗和汉军旗的衣甲!
熟悉的镶边,熟悉的盔缨,此刻都浸在暗红的泥泞里,了无生气。
战旗斜插在尸堆中,被风吹得无力飘动。
而明军的尸体……少得令他心头发紧。
提前派出的斥候已经清点清楚。
鄂硕部两千四百人被全歼,而腾骧左卫却只付出了一千五百余具尸体。
“这……不可能……”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嘶吼。
入关以来,从山海关打到长江,明军骑兵何曾有过如此韧性,往往是八旗一个冲锋便溃不成军,偶有抵抗也难造成像样的战损比。
他预料到诱饵会损失,甚至想过损失可能不小,但绝不曾想,竟几乎是全军覆没!而明军,竟还保留了撤离的余力!
“主子……”
身旁亲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明狗……”
屯泰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被丢弃的明军辎重、甚至一些遗骸。
对方撤得果断,甚至有些匆忙,但这“匆忙”背后,不是慌乱,而是有序的撤退。
从现场情况看,他们带走了大部分伤员,带走了箭矢,带走了马匹,唯独留下了这些带不走的“负担”。
徐啸岳!腾骧左卫!
这两个名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耻辱、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这支陌生强敌的凛然,交织成熊熊烈焰。
“主子,明狗向东南方去了,他们刚血战一场,定是人困马乏!”
一名亲卫哄着眼睛说道。
“是啊,主子!他们跑不远!”
部下们群情汹涌,复仇的火焰几乎要烧穿理智。
屯泰紧紧攥着马鞭。
他能感受到全军上下的愤怒与躁动,这是八旗的荣誉,是血债必须血偿的惯性。
此刻若因迟疑而放走这支给予八旗如此重创的明军,不仅军心受挫,他屯泰的威望也将扫地。
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那份属于满洲名将的骄傲,不允许他就此退缩。
“追!”
屯泰终于从牙缝里迸出这个字。
“但徐啸岳非等闲之辈,这一路小心埋伏。”
他迅速压下心头异样,展现出主帅的果决与调整能力。
“传令:镶黄旗巴牙喇护军为前导,缓速探路,警惕两侧;正白旗、镶蓝旗分为左右翼,梯次前进,保持间距,遇袭可相互支援。
我要用这四千铁骑,像磨盘一样,一寸一寸碾过去!让他们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诡计都是徒劳!”
“嗻!”
命令被迅速传达。
四千铁骑再次启动,但阵型已变。
先锋变得谨慎,两翼更加舒展,整体的杀气依旧浓烈,却多了几分战场老卒应有的审慎。
屯泰一马当先,脸色阴沉如水。
他要用更稳妥、更强大的方式,完成对腾骧左卫的最终绞杀,用徐啸岳的人头,来稳固军心。
夜色降临,起伏的荒原上,烟尘渐散。
屯泰率领的四千铁骑在追击出约三十多里后,不得不彻底停了下来。
即便是最老练的斥候在暮色四合中,也难以迅速辨明其确切去向。
时间,是最大的敌人。
腾骧左卫用一场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速战,赢得了最关键的时间差。
当屯泰主力气势汹汹扑来时,徐啸岳早已带着还能行动的人马,远远遁出了容易被咬住的距离。
“混账!”屯泰狠狠一鞭抽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爆响。
他脸色铁青,望着苍茫的暮色和眼前错综复杂的地形,胸口堵着一团无处发泄的闷火。
他低估了。
严重低估了徐啸岳部的战斗意志和脱离速度。
他精心布置的诱饵,本应像沾满糖浆的蛛网,牢牢粘住猎物,没想到却被对方在极短时间内撕得粉碎。
鄂硕部非但没有拖延太长时间,反而让主力扑了个空,连追击都成了漫无目的的徒劳。
入关以来,何曾受过如此挫败?不是战败,却比战败更令人恼火。
“主子,天色已全黑,是否扎营,明日再……”
身旁的章京小心翼翼地问道。
“扎营!”
屯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冰冷。
“但传令下去,游骑放出三十里,所有方向都要探!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立刻来报!”
夜间大规模搜寻已不可能,徐啸岳必定也清楚这一点。
这难得的夜晚,将是对方恢复体力、处理伤口、进一步远离的关键窗口。
绝不能就此罢休。
回到临时搭建的大帐,屯泰内心的怒火逐渐被冷静所取代。
徐啸岳部再能打,也是孤军,身处己方控制区域,人困马乏,补给断绝。
他走到粗糙的木案前,就着跳动的烛火,开始口述命令:
“第一道命令,发给定南王孔有德。就说我部遇明军精锐腾骧左卫顽抗,虽予其重创,但该部残敌狡黠遁走。
为防其流窜滋扰,动摇地方,请恭顺王速调六千汉军精骑前来,听我调遣,合力清剿。要快!”
“第二道命令,以本将的名义,发往湖广境内各府、州、县驻防八旗及绿营,并发各紧要关卡、驿站。
即日起,严密封锁所有道路、渡口,凡形迹可疑、无合理解释者,一律锁拿,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各乡各村,实行连坐保甲,隐匿不报或资敌者,全村严惩不贷!”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寒光更盛:
“告诉他们,我要这湖广之地,对徐啸岳部而言,变成一片透不过气的铁壁。
我要让他们找不到一口吃的,寻不到一处安稳的藏身地,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