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岭,午后。
山岭间的官道蜿蜒,两侧是起伏的丘陵和稀疏的林地。
甲喇章京鄂硕正率部进行例行的拉网式搜查。
九百正蓝旗满洲精骑作为核心和中军,衣甲鲜明,队列相对严整。
但连续多日的搜寻无果和闷热天气也让这些骄兵有些懈怠,马速不快。
一千五百汉军旗骑兵则分散在两翼和前后,担任警戒和搜索任务,他们装备士气明显逊色,与满洲兵也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显然平日没少受白眼和驱使。
鄂硕骑在马上,嘴里骂骂咧咧:
“这鬼地方,热死个人!那帮南蛮子老鼠,藏得倒深!等老子抓到,非剥了他们的皮!”
他根本没把可能遭遇的明军主力放在眼里,认为对方只敢偷袭,绝无胆量正面抗衡满洲铁骑。
突然,前方右侧山林中惊起大片飞鸟,隐约有烟尘扬起。
“章京!右侧有动静!可能是明狗哨探!”
前哨汉军旗军官急忙回报。
“哼,终于露头了?儿郎们,跟我来!抓几个活的问问路!”
鄂硕不惊反喜,以为找到了明军小股部队的踪迹,当即一挥手,率领九百满洲精骑脱离主队,加快马速,朝着右侧山林扑去。
他只留下少量斥候通知汉军旗跟上。
这正是徐啸岳设下的诱饵——数百轻骑故意暴露踪迹,且战且退。
就在鄂硕的满洲兵追出三里多地,进入一段相对狭窄的谷地时,山谷两侧的山坡后,低沉的海螺号声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
“轰隆隆——!!”
如同地底喷发的火山,早已埋伏多时的腾骧左卫主力,从两侧山坡的密林和丘壑后猛地杀出!
这一次,徐啸岳没有保留,三千全甲骑兵全部投入,作为冲击的绝对核心,如同两道黑色的钢铁洪流,借助地势,以惊人的速度和重量,狠狠砸向刚刚进入谷地、队形有些拉长的九百满洲兵侧翼!
“杀!!!”
怒吼声震山谷。
重骑的长槊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沉重的马蹄践踏得大地颤抖。
满洲兵虽然悍勇,但猝不及防之下,又被地形限制,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冲锋阵列,瞬间就被这雷霆万钧的侧击打乱了阵脚!
“结阵!”
鄂硕惊怒交加,嘶声大吼,拔刀格开一支刺来的长槊。
但明军重骑根本不给他们结阵的时间,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楔入清军队列,将其分割、冲散!
几乎与此同时,腾骧左卫的五千轻骑从更外围涌出,一部分配合重骑绞杀谷内的满洲兵。
另一部分则径直扑向后方那因为主将突然追击、正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一千五百汉军旗!
当明军轻骑如潮水般从侧翼扑来时,这些汉军旗骑兵在最初的惊愕后,并未如预想中那样一触即溃。
他们多是久经战阵的辽东或北地老兵,投降清廷后被打散重组,战斗经验丰富,对明军战法亦不陌生。
在军官的厉声呵斥和督战下,他们迅速收缩,勒转马头,由行军队列转为临战队形。
很快,数个较为松散的横队和小型楔形队组成,直接迎着明军轻骑冲了上去!
他们同样精于骑射,在接近过程中便开始抛射箭矢,试图扰乱明军队列。
双方骑兵如同两股对撞的洪流,轰然撞在一起!
刹那间,刀光闪烁,骨朵横飞,战马嘶鸣,不断有骑士惨叫着坠马。
汉军旗骑兵战斗意志顽强,经验老辣,与腾骧左卫轻骑死死咬在一起。
在山谷外的开阔地带展开了惨烈的骑兵混战,寸步不让,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满洲正蓝旗精锐更是凶悍绝伦。
九百满洲精骑虽遭重骑居高临下侧击,队形被冲开,但这些鞑子临危不乱,展现出惊人的战斗本能。
他们没有试图集结成固定阵型,而是顺势化整为零,以牛录(佐领)甚至更小的“队”(拨什库率领)为单位。
如同狂暴的狼群,自发地寻找对手,与明军重骑缠斗在一起!
这些满洲骑兵马术精湛,尤其擅长近距离搏杀。
他们利用重甲防护,悍不畏死地贴近明军重骑,用长刀、重斧、铁骨朵等破甲武器猛砍马腿或攻击骑手侧后。
许多满洲兵即便落马,只要未死,便在地上翻滚砍杀马腿,或者用弓箭短刃继续搏杀。
山谷内,人喊马嘶,金属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混乱的骑兵近身绞杀阶段,每一息都有生命消逝。
徐啸岳身陷最激烈的战团。
他看到一名腾骧左卫重骑凭借冲力将一名满洲红甲兵连人带马撞翻,随即被侧翼冲来的另一名满洲兵用铁骨朵砸碎了头盔。
他也看到汉军旗骑兵与明军轻骑在远处来回冲杀,箭矢交织,不断有人坠马,战局胶着。
“不能拖!”
徐啸岳心急如焚。
时间宝贵,屯泰主力随时可能回援。
若不能迅速击溃眼前顽敌,腾骧左卫将陷入灭顶之灾。
他目光锁定了那面在乱军中左冲右突、异常醒目的正蓝旗甲喇章京认旗,以及旗下那个挥舞长刀、凶猛异常的魁梧将领——鄂硕。
“亲卫队,随我来!斩将夺旗!”
徐啸岳暴喝一声,率领最精锐的亲卫骑兵,如同一柄尖刀,强行撕开混战的人群,直扑鄂硕!
鄂硕也发现了这支直冲自己而来的明军精锐,狞笑一声,毫不畏惧,率领身边最悍勇的戈什哈(亲兵骑兵)迎头撞上!
两支精锐骑兵小队轰然对撞,瞬间人仰马翻,刀光血影。
徐啸岳与鄂硕在两队亲兵的拼死搏杀中,终于正面交锋。
鄂硕力大刀沉,完全是战场上磨炼出的杀人技,每一刀都势大力沉,直奔要害。
徐啸岳则凭借更精妙的骑术和刀法与之周旋,险象环生。
周围的厮杀震耳欲聋,不断有亲兵惨叫着倒下。
徐啸岳肩甲被劈裂,鲜血直流;鄂硕脸上也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激斗正酣,徐啸岳胯下战马突然被一名垂死满洲兵掷出的短矛刺中后臀,悲鸣人立!
徐啸岳身形失控。
鄂硕眼中凶光大盛,趁机挥刀全力下劈!
千钧一发之际,徐啸岳猛地向侧后方仰倒,几乎平贴马背,险险躲过这致命一刀,同时反手将腰刀向上疾刺!
“噗!”
刀尖自鄂硕铁甲裙摆下的缝隙狠狠捅入!
鄂硕全身一僵,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手中长刀“当啷”落地,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坠马。
“章京!!”
周围的戈什哈发出绝望的厉吼。
主将阵亡,对任何军队都是致命打击,尤其是对极度依赖军官个人勇武和旗号指挥的满洲骑兵。
那面耀武扬威的正蓝旗认旗,随着鄂硕倒地而歪斜、倒下。
尽管仍有悍卒死战不退,但整体的指挥和协同瞬间大乱,凶悍的进攻势头为之一滞。
远处与汉军旗缠斗的明军轻骑,也敏锐察觉到了核心战场的变故。
“鞑子主将死了!杀啊!”
不知谁先怒吼,这声音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全军士气!明军攻击更加狂暴。
汉军旗骑兵本就与明军轻骑杀得难解难分,伤亡惨重,此刻见满洲兵核心动摇,主将旗号倒下,最后一点坚持下去的底气也消散。
战斗的天平,在鄂硕战死的这一刻,终于开始倾斜。
当最后一缕残阳如血般涂抹在尸横遍野的山谷时,震天的厮杀声终于彻底平息,只剩下伤者濒死的呻吟和战马偶尔的悲鸣。
刺鼻的血腥味浓烈得化不开,与硝烟、汗水、尘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战场气息。
徐啸岳挂刀而立,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他肩上的伤口早已麻木,甲胄破损多处,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环视四周,目之所及,尽是倒伏的人马尸体,层层叠叠,尤其是山谷中央那片区域,尸体堆积得几乎无处下脚。
战斗结束了。
一场没有俘虏、没有溃逃、唯有死战的骑兵对决,以最惨烈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九百镶黄旗满洲精骑,自甲喇章京鄂硕以下,全员战死,无一逃脱。
一千五百汉军旗骑兵,同样全军覆没。
在主将战死、满洲兵覆灭后,他们曾试图分散突围,但腾骧左卫的轻骑早已在外围布下了死亡之网。
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展现出了最后的顽强,以小股为单位,各自为战,最终,所有试图突围的汉军旗骑兵,均被追击、拦截、斩杀于野猪岭周围数里的范围之内。
腾骧左卫,赢得了这场歼灭战,但代价高昂得令人心颤。
阵亡、重伤失去战斗力者,超过一千五百骑!
“将军!北面……北面烟尘冲天!马蹄声如雷!是屯泰的主力,至少三四千骑,正全速朝野猪岭扑来!”
突然,在外围观察北面的夜不收来报。
徐啸岳眉头紧皱,豁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