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像条死鱼，趴在岩石背面。
船壳上到处是擦痕和凹坑，有几处还在冒着细小的电火花。刚才在乱流区里那一通颠簸，差点把这艘老船给拆了。
主控室里，灯光明灭不定。空气循环系统发出苟延残喘的嘶嘶声，过滤网八成是堵了，舱内弥漫着一股焦糊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王希望醒了。
小家伙被林清音抱在怀里，大概是刚才的颠簸吓着了，瘪着嘴要哭。林清音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眼神却时不时飘向驾驶位那边。
驾驶位上，孙悟空正盘腿坐着，手里拿着那个从鉴宝学徒身上抢来的吊坠。
吊坠是银色的，造型简约，就是一根细链子挂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黑色晶体。晶体内部有细密的纹路在缓缓流动，像活物。
孙悟空用两根手指捏着晶体，火眼金睛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咧嘴笑了。
“果然。”
他抬起头，看向王腾。
“小子，你猜对了。这里面不止有保险库的权限密钥，还有别的好东西。”
王腾走到他身边：“是什么？”
“一枚‘界环印记’的临时激活码。”孙悟空说，“虽然只能用一个时辰，但也够了。”
“够了什么？”
“够俺恢复一部分真正的实力。”孙悟空说，“你知道为啥俺之前打那些铁疙瘩还要费点劲吗？不是因为俺弱，是因为这个鬼地方有‘规则压制’。所有外来者，只要没有正式的‘界环印记’，实力就会被压制九成以上。”
他掂了掂手里的吊坠。
“有了这个，俺就能暂时绕开压制，恢复到……嗯，大概三成实力吧。”
王腾心头一跳。
三成？
刚才孙悟空用不到一成的实力，就轻描淡写地拆了三艘巡逻舰和几十个维护者。
那三成实力……
“大圣，你全盛时期，到底是什么水平？”裴宴忍不住问。
孙悟空挠了挠耳朵。
“全盛时期啊……”他想了想，“大概就是，一巴掌能把刚才那种巡逻舰拍成灰，一口气能把碎星带吹散，一棒子……”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那是王腾无法理解的层次。
“那这枚激活码，能用多久？”王腾问。
“一个时辰。”孙悟空说，“星环标准时。也就是大概你们那边的……两个小时。”
他顿了顿。
“所以，得用在刀刃上。”
“什么刀刃？”
孙悟空没直接回答。
他把吊坠握在手里，闭上眼。几秒钟后，吊坠里的黑色晶体突然亮了起来，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白光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很快覆盖了他全身。
他身上的气息，开始变了。
不是变强。
是变得更真实。
之前他像一幅褪色的古画，虽然能看出不凡，但总觉得隔着一层纱。而现在，那层纱被掀开了。脏兮兮的毛发底下，那股桀骜不驯、捅破天的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连空气都在颤抖。
王腾后退了一步，本能地绷紧身体。裴宴更是直接拔出了剑，虽然他知道这没什么用。
林清音抱紧了王希望，脸色发白。
孙悟空睁开眼睛。
火眼金睛里燃烧的火焰，此刻凝成了实质的金色光芒，像两盏小太阳。
“舒服。”他长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骨头噼啪作响，“被压了一百年，都快忘了自个儿原来啥样了。”
他看向王腾。
“现在，该兑现俺的承诺了。”
王腾定了定神：“大圣要教我什么？”
“教你点实在的。”孙悟空说，“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让你看看，你现在到底有多弱。”
他走到观景窗前，指着外面那片色彩斑斓的乱流区。
“这地方，你看着危险，但对俺来说，就跟回家一样。知道为啥吗？”
王腾摇头。
“因为这里的规则是乱的。”孙悟空说，“乱的，就意味着没有‘标准答案’。没有标准答案，就意味着……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他转过身，看向王腾。
“你之前修炼，都是在‘别人定的规则’里打转。重力是九点八，你就按九点八练。能量守恒，你就按守恒来用。时间向前流，你就跟着向前走。”
“但在这儿，重力可能一会儿是九点八，一会儿是负九点八，一会儿干脆没有。能量可能不守恒，时间可能倒流，空间可能折叠。”
“你要怎么办？”
王腾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所以，第一步。”孙悟空伸出根手指，“忘掉你以前学的那套。在这儿，没有‘应该’，只有‘我想’。”
他走到王腾面前，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胸口。
不重。
但王腾感觉像被攻城锤砸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舱壁上，又滑下来。
“疼吗？”孙悟空问。
王腾咳了两声，点头。
“为啥疼？”
“因为……大圣力气大？”
“错。”孙悟空说，“因为你觉得‘被打了应该疼’。所以你就疼了。”
王腾一脸茫然。
孙悟空也不解释，只是说：“你自己琢磨。现在，跟俺出去一趟。”
“去哪儿？”
“去见见这儿的‘大家伙’。”孙悟空咧嘴一笑，“顺便，让你练练手。”
半小时后，乱流区深处。
王腾跟着孙悟空，在一块块漂浮的岩石上跳跃。
这里的景象比远处看着更诡异。
左边一片区域，重力是斜的。几块巨大的岩石正以四十五度角向上“坠落”，速度慢得像电影慢放。右边一片区域，时间流速明显不对——一株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太空苔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枯萎、腐烂、然后又重新生长，循环往复。
头顶上，一道闪电横着劈过，像一条发光的蛇，在虚空中蜿蜒了十几公里才消散。
脚下，一块岩石突然裂开，里面涌出乳白色的雾气，雾气凝聚成模糊的人形，朝他们伸出手，然后又消散。
王腾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但孙悟空走得大摇大摆。
他甚至还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朝那片时间错乱的区域扔过去。石头飞进去，开始加速老化，表面迅速风化、剥落，最后变成粉末。但粉末没有消失，而是反向凝聚，又变回石头，飞回孙悟空手里。
“看见没？”孙悟空把石头递给王腾，“在这儿，啥都可能发生。”
王腾接过石头，石头还有点温热。
“大圣，你说的‘大家伙’，到底是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孙悟空说，“不过在那之前，俺得先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学‘那东西’的资格。”
他突然停下脚步。
前面，是一大片空旷的区域。
没有岩石，没有碎片，只有一片像水一样荡漾的、半透明的“薄膜”。薄膜后面，隐隐约约能看到扭曲的光影，还有低沉的、像心跳一样的搏动声。
“就这儿。”孙悟空说，“你过去，把手按在膜上。”
王腾看了他一眼，没多问，走上前。
薄膜离他还有十米。
每走一步，周围的温度就升高一点。不是普通的温度升高，是那种从灵魂深处烧起来的燥热。
五米时，他的太空服表面开始冒出青烟。
三米时，护目镜开始融化。
一米时，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用耳朵听到的。
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
那声音像无数人的低语，混杂在一起，分不清男女，分不清语言。但王腾莫名其妙地听懂了意思——
“饿……”
“吃……”
“能量……血肉……灵魂……”
他停下脚步，浑身汗毛倒竖。
“大圣，这里面……”
“别怕。”孙悟空在他身后说，“就是个‘法则聚合兽’。这地方规则混乱，时间长了，有些混乱的规则自己就活过来了，变成这种东西。它没啥智力，就是本能地想吃东西。”
“你要我……对付它？”
“不是对付。”孙悟空说，“是沟通。”
“沟通？”
“对。”孙悟空走到他身边，也看向那片薄膜，“用你的‘真我意志’，告诉它：这里是我的地盘，滚。”
王腾苦笑。
“大圣，你觉得我能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孙悟空说，“再说了，有俺在，死不了。”
王腾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开始调动体内的力量。
金丹旋转。
四元素奔腾。
武道意志凝聚。
然后，他试着像之前干扰集装箱封印那样，把意志集中起来，化作无形的冲击，朝那片薄膜轰去。
“滚。”
他在心里说。
薄膜荡漾了一下。
然后，里面的低语声变得更大了。
“饿……”
“好吃……”
“更多……”
薄膜表面，突然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朝王腾抓来。
王腾猛地后退。
但那手的速度太快，瞬间就抓住了他的脚踝。
冰冷。
刺骨的冰冷。
不是温度低的那种冷，是那种连灵魂都要冻结的、法则层面的“冷”。
王腾感觉自己的脚在失去知觉。不是麻木，是“存在”本身在被抹除。他的脚还在那里，但他感觉不到了，好像那只脚从来不属于他。
“妈的。”孙悟空骂了一声，抬手一抓。
那只半透明的手被无形的力量扯断，缩回薄膜里。
王腾瘫倒在地，大口喘气。他的左脚还在，但完全没了感觉，像截木头。
“看见没？”孙悟空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光有意志不够，你还得知道怎么‘用’意志。你刚才那一下，就像拿大锤砸棉花，力气使错了地方。”
“那该怎么用？”王腾咬着牙问。
“你得‘命令’它。”孙悟空说，“不是请求，不是商量，是命令。就像皇帝命令臣子，天命令地，规则命令万物。”
他指向那片薄膜。
“这玩意儿，是混乱规则的产物。它本身没有‘秩序’，所以你要给它‘秩序’。用你的意志，强行在这片区域，定下你的规矩。”
王腾挣扎着站起来。
左脚还是没知觉，但他用右脚站稳。
他再次看向那片薄膜。
这一次，他没急着出手。
他在想。
想孙悟空的话。
“命令……”
“秩序……”
“我的规矩……”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再试图用意志去“攻击”薄膜。
而是闭上眼睛，开始构建一个“场景”——
在他的想象里，这片区域，是他的家。
薄膜是闯进来的恶客。
他是主人。
主人对恶客，不需要攻击，只需要……
“出去。”
他睁开眼，轻声说。
不是怒吼，不是咆哮。
就是很平静的，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里不欢迎你。”
“现在，离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以王腾为中心，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波纹扩散开来。
波纹扫过薄膜。
薄膜剧烈震荡。
里面的低语声变成了尖叫。
“不……”
“疼……”
“走……”
薄膜开始收缩，像受惊的蜗牛，迅速退回了虚空深处。几秒钟后，那片区域恢复了正常，只剩下空荡荡的黑暗。
王腾脚下一软，差点又摔倒。
但孙悟空扶住了他。
“不错。”孙悟空难得地夸了一句，“虽然还很粗糙，但有点那意思了。”
王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脚。
知觉正在慢慢恢复。
“大圣，我刚才……”
“你刚才用你的‘真我意志’，强行在这片混乱的规则里，开辟了一小块‘秩序领域’。”孙悟空说，“虽然只有巴掌大，持续时间不到三秒，但确实是成了。”
他拍了拍王腾的肩膀。
“这就说明，你有学‘那东西’的资格。”
王腾心头一热。
“那现在……”
“现在，先回去。”孙悟空说，“你刚才那一下，消耗太大，得休息。而且……”
他看向乱流区更深处，火眼金睛微微眯起。
“刚才的动静，可能引来了别的东西。咱们得换个地方。”
两人回到方舟。
王腾一进舱门，就瘫坐在地。刚才那一下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精神力和体力。他现在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林清音连忙拿来营养剂，给他灌下去。
裴宴则警惕地盯着外面：“大圣，你说引来了别的东西？是什么？”
孙悟空没回答。
他走到观景窗前，看着外面那片色彩斑斓的乱流。
几秒钟后，他笑了。
“还真来了。”
话音未落。
整艘方舟，猛地一震。
不是颠簸，是被什么东西撞了。
撞击点在船尾，力量大得惊人，方舟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疯狂旋转起来。
主控室里，所有没固定的东西都在飞。屏幕炸裂，控制台冒出火花，警报声响成一片。
王腾被甩到舱壁上，又摔下来，差点吐出来。
裴宴死死抱住一根柱子，才没飞出去。
林清音抱着王希望，缩在角落，用身体护住孩子。
只有孙悟空，稳稳地站在中间，像钉在地上的钉子。
他看向船尾的方向，火眼金睛里闪过一丝冷光。
“呵。”
“正主来了。”
船尾的破损处，一只巨大的、由无数规则碎片凝聚而成的爪子，正死死抓住船壳。
爪子的主人隐藏在乱流深处，只能看到一对猩红的眼睛，每一只都有方舟的观景窗那么大。
低沉的咆哮通过船体传导进来，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
孙悟空扭了扭脖子，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
“小子，休息够了吧？”他看向王腾，咧嘴一笑，“现在，教你点实在的——怎么用你的‘规矩’，去砸碎别人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