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炉刚换了新炭,火苗舔着锅底,把“咕嘟”翻滚的药汁蒸出白雾。陈砚之正低头给一个药罐贴标签,就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女人带着哭腔的嚷嚷:“陈大夫!快看看我家娃!咳得快背过气了!”
抬头一看,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孩子脸憋得通红,每咳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别急,先放下来让孩子坐着。”陈砚之赶紧腾出旁边的小凳,伸手探了探男孩的额头,“有点热。张嘴我看看舌苔。”
男孩咳得说不出话,女人慌忙帮着把孩子嘴撬开。陈砚之凑近一看,舌苔黄腻,舌尖红得发亮。“咳的时候是不是嗓子疼?有痰吗?”
“有有有!”女人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刚咳出来点黄痰,黏糊糊的,他总说嗓子像有刺似的。”
陈砚之又摸了摸孩子的胸口,能感觉到呼噜呼噜的痰鸣音。“最近是不是吃了不少零食?看这舌苔,是热着了。”
“前几天带他去吃了炸鸡,还买了巧克力……”女人懊恼地拍了下大腿,“都怪我,他一闹就忍不住惯着。”
“这是风热犯肺,得清泻肺热。”陈砚之转身抓药,声音脆亮,“拿桑菊饮加减——桑叶三钱,菊花三钱,这俩是君药,专清上焦风热;杏仁三钱,桔梗二钱,一升一降,帮着化痰止咳;连翘二钱,清热解毒;芦根五钱,生津止渴;再加点牛蒡子二钱,孩子嗓子疼,这个能利咽。”
林薇在旁边记着方子,边写边问:“不用加石膏吗?我看孩子有点发烧。”
“体温不算太高,桑菊饮清轻宣透,正好适合小孩,石膏太猛了,怕伤着脾胃。”陈砚之边称药边解释,“先煎十分钟,少量多次喂,让药劲儿慢慢透进去。”
女人抱着药包要走,门口又进来个老汉,手里拄着拐杖,咳嗽声瓮声瓮气的,像从闷罐里传出来。“小陈大夫,我这老咳嗽又犯了,夜里躺不下,一躺就咳得厉害,痰是白的,像泡沫似的。”
陈砚之扶他坐下,伸手按了按老汉的手背——冰凉。“大爷,您这咳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嗓子发紧?遇着冷风咳得更凶?”
老汉连连点头:“对对!早上出门买菜,被风一吹,咳得直不起腰。痰也多,稀稀拉拉的,总也咳不干净。”
陈砚之翻开《伤寒论》,指着“伤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气,干呕,发热而咳”那条:“这是寒饮停肺,得用小青龙汤。麻黄三钱,桂枝三钱,辛温解表;干姜三钱,细辛二钱,温化寒痰;半夏三钱,燥湿化痰;五味子三钱,收敛肺气,免得麻黄散得太猛;芍药三钱,甘草二钱,调和诸药。”
他顿了顿,又补充:“您这是老毛病了,药熬的时候多放两块生姜,喝完蒙上被子出点汗,把寒气透透。”
老汉刚坐下,门外又冲进来个小伙子,抱着个保温杯,急得满头汗:“陈大夫!我妈咳得直打颤,说胸口像压了块石头,痰是铁锈色的,您快给看看!”
陈砚之心里一紧,赶紧跟着出去。只见一个中年女人靠在墙根,脸色苍白,嘴唇泛着青紫色,咳出来的痰果然带着暗红的铁锈色。他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脉,又按了按她的胸口:“是不是觉得胸口疼?呼吸都费劲?”
女人点头,咳得说不出话。陈砚之转头对小伙子说:“这是热壅血瘀,得用麻杏石甘汤加味。麻黄二钱,生石膏八钱,这俩配伍能清肺热;杏仁三钱,降气平喘;甘草一钱,调和一下。再加丹参三钱,桃仁二钱,活血化瘀,您妈这痰带血,是热邪伤了肺络。”
林薇已经手脚麻利地生好火,把药罐架上去:“我看着火,你跟小伙子说说注意事项。”
“记住,”陈砚之对小伙子叮嘱,“药熬十五分钟就行,石膏得打碎了先煎五分钟。喝的时候别太热,温温的喝,喝完别出门吹风。”
小伙子连连应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罐。
这时候,爷爷从里屋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砂锅,慢悠悠道:“刚才那孩子的桑菊饮,加点竹茹二钱,孩子咳得急,竹茹能止呕逆。”他走到老汉旁边,摸了摸脉,“你这小青龙汤里,加茯苓三钱,你这手凉得像冰,得加点利水的。”
陈砚之眼睛一亮:“爷爷说得对!热咳加竹茹,寒饮加茯苓,细节不能漏。”
林薇把刚煎好的桑菊饮过滤出来,对那女人说:“先给孩子喂两小勺,隔十分钟再喂一次,别呛着。”
女人刚喂完药,孩子的咳嗽就轻了点,小脸红润了些。“真见效!刚才咳得脸都紫了……”
“这药清轻,适合小孩娇嫩的脾胃。”陈砚之笑着说,“等不咳了,再用山药粥养养,别立马给吃油腻的。”
正说着,老汉的小青龙汤也熬好了。林薇盛出来,加了点红糖:“大爷,趁热喝,喝完到里屋躺会儿,我给您找床薄被。”
老汉喝了两口,咂咂嘴:“这药辣乎乎的,喝下去胸口真敞亮多了!”
那边麻杏石甘汤也煎好了,小伙子端过去,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妈。女人喝了半碗,咳出来的痰颜色浅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些。“胸口没那么闷了……”
陈砚之松了口气,转头对林薇说:“把那罐枇杷膏拿出来,等下给那个铁锈痰的阿姨带上,喝完药噙一勺,润润喉。”
林薇应声去取,爷爷在旁边看着,忽然开口:“辨咳嗽,先看痰色——黄痰黏腻是热,白痰清稀是寒,带血得加活血的,小孩加竹茹,老人加茯苓,这都是门道。”
陈砚之点头,拿起《伤寒论》翻到“咳而上气,此为肺胀,其人喘,目如脱状,脉浮大者,越婢加半夏汤主之”那条,对林薇说:“记着这个,下次碰到喘得眼睛都快瞪出来的,就用这个方子。”
林薇赶紧记在本子上,抬头时正好对上陈砚之的目光,两人都笑了。药炉上的药还在咕嘟响,混合着各种草木的清香,把整个葆仁堂填得满满当当。门口的风铃被风一吹,叮当作响,像在为这忙碌又踏实的场景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