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窗台上摆着盆刚冒芽的薄荷,晨露沾在叶尖上,被阳光照得透亮。陈砚之正在核对药材清单,就见林薇扶着个老汉进来,老汉佝偻着背,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咳半天,喉咙里呼噜呼噜响,像有痰堵着。
“陈哥,张大爷这两天喘得厉害,躺不下,只能靠着床头坐着,说是嗓子眼像被堵住了。”林薇抹了把汗,把老汉扶到藤椅上。
老汉喘着气,指节发白地攥着扶手:“一躺下…就像水淹到脖子…咳…咳咳…非得坐起来才舒坦点。”
陈砚之蹲下来,指尖搭在老汉腕上,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胸口,等他咳完一阵才开口:“大爷,您这喘是不是带点哨音?夜里是不是更厉害?”
老汉点头,又一阵剧咳,痰涎溅在裤腿上,黄稠得像脓。“是…夜里没法睡…坐着到天亮…咳得肋叉子疼。”
林薇递过温水,皱眉道:“昨天给他用了止咳糖浆,不管用,反而咳得更凶了。”
陈砚之翻开《伤寒论》,指尖点在“太阳病篇”:“‘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射干麻黄汤主之。’您这就是痰饮阻肺,气逆得厉害,光止咳不行,得把痰冲开。”
他起身抓药,声音清亮:“射干三钱,这味药能开痰结,专治喉咙里的‘水鸡声’;麻黄二钱,宣肺平喘,但得先煎去沫,免得太燥;生姜三片,细辛一钱,温化寒痰;紫菀三钱,款冬花三钱,这俩是治喘的老搭档,能润肺下气;再加点五味子一钱,收敛肺气,免得麻黄散得太猛。”
林薇边记边问:“要不要加半夏?他痰这么多。”
“加,半夏三钱,燥湿化痰,”陈砚之往药包里添了块炮制过的半夏,“但得提醒大爷,这药熬出来有点麻舌头,别怕,是正常的。”
老汉咳着问:“这药…能比那糖浆管用?”
“管用。”陈砚之蹲下来帮他顺背,“糖浆是把痰压下去,这药是把痰往外托,不一样。您喝了药,可能痰会多一阵,那是好事,咳出来就松快了。”
正说着,门口一阵风似的闯进个年轻小伙,脸憋得通红,捂着胸口直跺脚:“陈大夫!我妈突然喘不上气了!就在门口!”
众人赶紧出去,见个中年女人靠在墙根,嘴唇发紫,手刨脚蹬地喘着,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儿,像拉风箱。
陈砚之摸了摸她的脉,又看了看眼睑:“嘴唇紫绀,脉沉而紧,这是寒饮迫肺,比张大爷的重。”他对林薇喊,“快取葶苈子,炒过的,四钱!再拿杏仁三钱,大枣五枚!”
手忙脚乱把人扶进屋,陈砚之边配药边解释:“她这是‘支饮不得息’,《金匮》里说要用葶苈大枣泻肺汤。葶苈子能豁痰逐饮,劲儿猛,得用大枣护着脾胃,不然怕伤了正气。”
林薇刚把药倒进砂锅,女人忽然翻白眼,喘得没了声儿。陈砚之赶紧掐她人中,另一只手从药箱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塞进她嘴里:“这是备着的紫金丹,先压一压,药马上好。”
药丸化开没多久,女人喉间的痰响轻了点,能勉强吸气了。陈砚之趁机让人把熬好的药汁滤出来,用小勺一点点喂进去。药汁刚进喉,女人就咳出一大口黄痰,顿时喘得顺了些。
“吓死我了…”小伙瘫坐在地上,抹着脸哭,“刚才脸都紫了…以为要不行了…”
“别怕,”陈砚之擦了擦汗,“这药就得让痰咳出来,邪有出路才行。等她缓过来,再用小青龙汤调理,那是治寒饮的根本。”
这边刚安顿好,张大爷的药也熬好了。林薇端过去时,特意用纱布滤了两遍,免得痰涎呛着。老汉呷了一口,咂咂嘴:“这药…辣乎乎的,嗓子里倒松快了点。”
陈砚之笑着帮他调了调靠垫:“细辛和生姜的劲儿,等会儿痰上来别憋着,使劲咳,咳完喝口温水簌簌口。”
过了约莫半个钟头,张大爷突然一阵猛咳,吐出大团黄痰,咳完长长舒了口气:“哎哟…胸口敞亮多了!刚才那股子堵劲儿没了!”
林薇刚收拾完痰盂,就见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串山楂丸:“给,含着,压压药味儿。”他瞅着陈砚之笑,“射干麻黄汤用得对路,这老伙计的痰饮积了小半年,就得用这方子冲一冲。”
陈砚之点头,翻到书里夹的便签,上面是爷爷之前写的批注:“治喘如治水,堵不如疏,散不如导。”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字迹上,暖得像层薄棉。
小伙扶着他妈过来道谢,女人虽然还虚弱,却能说上两句话了:“刚才…喝那药…像有股劲儿把痰…往外推…舒服多了。”
“这葶苈子就像清道夫,专清肺里的浊痰,”陈砚之递过药方,“回去按这方子再抓三付,记得大枣得掰开煎,别整颗丢进去,药效出不来。”
日头爬到头顶时,葆仁堂里飘起了新熬的药香。张大爷靠着藤椅打盹,鼻息平稳了许多;中年女人由儿子扶着慢慢走了;林薇在给薄荷浇水,叶尖的露珠滚落在药碾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陈砚之合上《伤寒论》,指尖划过“喘家,作桂枝汤,加厚朴、杏子佳”那条,忽然回头对林薇笑:“下次碰到喘得没这么凶的,就用这方子,温和些。”
林薇点头,往药柜上摆新到的桔梗,声音脆生生的:“记着啦,就像治水,猛浪用葶苈,细流用厚朴杏子。”
爷爷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眯眼晒着太阳,手里的旱烟袋滋滋响,烟圈慢悠悠飘起来,混着药香,在屋里打着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