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索间,殿内骤然一静。
莫问天负手而来,龙行虎步踏上主位,青袍广袖间道韵流转,在场众人顿时屏息凝神。
只见掌门目光如电环视全场,而后从容落座,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尽显一派之主的气度。
“振声。”
莫问天指尖轻叩案几,声音不疾不徐:“将昨日的战报,给诸位长老堂主传阅。”
侍立一旁的弟子立即奉上灵茶,茶香氤氲间,吴振声躬身领命,双手捧着一枚青玉简册,恭敬地呈递给首座的钱玉成。
单岳峰偷眼观察,发现牧雨宣神色平静——显然这位护法早已阅览过战报内容。
钱玉成接过玉简时,满脸都掩不住笑意,阅毕更是笑道,说了一个‘好’字。
见钱长老这般反应,单岳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虬髯下的粗犷面容也舒展几分。
看来定是前线的捷报,想必掌门此刻心情不错,待会儿汇报器堂财政时,压力也能减轻些。
玉简传到陆有福手中,这位丹堂堂主独臂轻抚简册,眉头微蹙间透着专注。
待单岳峰接过时,他粗糙的手指立即注入法力,战报内容如画卷般在识海展开——
萧国战报:
夜无影与幻霜蝶联手,通过三千场梦魇制造“降郑者生,忠楚者死”的集体幻觉,迫使萧国公及满朝文武在恐惧中归顺大郑。
许国战报:
秃鹫利用幻魔石挑动许国两位公子自相残杀,后联合赤蜈神使以铁血手段镇压朝堂,当场格杀禁军统领等反抗者,逼群臣臣服,宣布归郑。
蔡国战报:
红号控制君后柔夫人,借五毒门青蛇神使之毒,在夜宴中毒杀反抗大臣,胁迫群臣拥立两岁幼子为君,宣布归顺大郑。
巴国战报:
青鸾假冒已弑杀的巴山虎,借黄蝎神使之力当朝斩杀兵部、礼部尚书等忠楚派,以血腥手段镇压朝堂,强行更旗易帜归郑。
在看到这份四份战报,单岳峰顿时喜上眉梢,没想到距天都河大战不足一月,大楚国附属六国中,已有四国归顺大郑!
器堂那点财政赤字,在这等开疆拓土的丰功伟绩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殿内诸位长老、堂主传阅战报,无不面露喜色。北漠战场虽未完全结束,但大局已定!
“振声,取地图来!”
莫问天一声令下,吴振声立即展开万紫灵域地图——大楚国七十八州、大汉国八十二州,疆域分明,纤毫毕现。
地图上,大楚国以蜀道为界,南北各三十四州。
南边的蜀、申、蔡、萧、许、巴六国中,蔡、萧、许、巴四国已标注大郑国旗,二十州疆土尽染郑色!
“诸位!”
莫问天手指轻点天都山方向,声音沉稳有力:“这四国虽已归顺,但朝政未稳,各州宗门尚未臣服。”
单岳峰伸长脖子望去,顿时明白掌门深意——若不拿下天都山,这二十州疆土终将成为飞地,随时可能被大楚国夺回。
“更关键的是——”
莫问天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大楚神策府四海天将,尚领有五十万大军陈兵天都山,虎视眈眈!”
牧雨宣对军事谋略不甚精通,闻言轻声问道:“掌门师兄,可是要派雷师兄率军强攻天都山?”
莫问天缓缓摇头,目光深邃:“天都山乃天然险隘,四海天将率五十万精兵驻守于此。若强行攻打,只怕要折损无数将士性命。”
“那该如何是好?”
牧雨宣面露困惑:“总不能任由这五十万大军横亘其间吧?”
莫问天嘴角微扬,转向古磅坤道:“磅坤,你来说。”
古磅坤作为外务堂主,经历可却并不简单,早年曾外放历练,历任清河郡守、宁州指挥使,更出任青云两州通守,堪称无极门少有的军政双全之才。
古磅坤推动轮椅上前,一语道破天机:“断其粮道,天都山不攻自破。”
牧雨宣闻言恍然,展颜笑道:“倒是师妹疏忽了,五十万大军每日粮草消耗惊人,一旦补给断绝,军心必乱。”
莫问天颔首道:“今日召集诸位,正是要各堂早作准备。”
他目光扫过韩云生与边旭月,说道:“四国既已归顺,万珍楼、修行殿及弟子堂自当开放。韩堂主需留意坊市经营,边堂主着手弟子招收。”
“谨遵掌门谕令!”两位堂主齐声应诺。
莫问天又对古磅坤嘱咐道:“王毐护法正率五毒门,清剿二十州金丹宗门。若有归顺者,可调往边荒灵域。这二十州的空缺,优先考虑西荒战场立功的边荒门派。”
“属下明白。”
古磅坤拱手应答,心中却暗自思量:道德门、离火门等空缺尚未安排妥当,已经有长老堂主前来说情。
如今,万紫灵域再添二十个宗门之位,外务堂怕是要门庭若市了。
开疆拓土,乃门派兴盛之本,殿内诸位长老堂主,纷纷的各抒己见。
待众人议毕,钱玉成长老起身,禀报秦戎八骏通道的工程进展。
“启禀掌门!”
钱玉成拱手道:“天工堂已抽调外门弟子两百人,由金岳带队沿规划线路勘察地质,绘制施工蓝图。”
莫问天微微颔首:“外务堂需全力协调沿线金丹宗门,以合股制推进工程。各州属地矿脉、药田的质押事宜务必妥善处理。”
稍作停顿,又补充道:“护卫堂、灵兽堂、器堂等做好配合事宜。”
此时韩云生堂主呈上《落日原灵田规划与粮种改良议案》。
莫问天仔细审阅后批示:“内务堂牵头规划布局,制定轮作养护方案;灵兽堂负责调配铁甲牛耕作,定期供应妖兽粪便改良土壤;护卫堂加强灵田区域守卫;丹堂需培训五十名灵植夫,提供技术支持。”
到最后,传功堂主的边旭月,此次也提交了一份详实的《弟子选拔培养计划》。
该计划提出灵根专项培养方案,设立‘天才弟子基金’,为资质出众者开辟单独晋升通道,配备名师指导,资源倾斜。
莫问天翻阅后,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传功之道,本就该因材施教。此计划甚好,准予施行。”
会议临近尾声,单岳峰暗自松了口气,掌门始终未提及财政开支之事,器堂的亏空总算暂时不必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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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炽白阳光,倾泻在无垠的落日原上。
八千头铁甲牛,在灵兽堂弟子驱策下犁开冻土,牛鼻喷吐的白气混着尘土升腾。
这些尚未完全驯化的妖兽,不时发出暴躁低吼,碗口大的牛蹄将地面踏出深坑,锁在鼻环上的玄铁链哗啦作响。
辛如月斜倚一颗古树,蓝色法袍被热风掀起涟漪。
她身后上百名护卫堂弟子玄甲映日,左手持缚妖索,右手按在剑柄上,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牛群。
两日前便有铁甲牛暴起伤人,撞塌半座粮种仓。
高空传来一声震慑心魄的狼嚎,血翼狼王展开遮天血翼盘旋巡视,紫红毛发在烈日下泛着金属光泽。
它獠牙间滴落的涎水,落在某头躁动的铁甲牛背上,那牛妖顿时浑身战栗,低头继续拉犁。
八阶化形灵兽的威压,正是驯化这群蛮牛最有效的枷锁。
三百丈外,青木叟的玄木杖点在地脉节点,对李主事沙哑道:“此处地脉阴煞汇聚,宜植玄阴粟。若强种玉晶灵谷,需以噬土灵蚯翻耕三尺,再施三场灵雨涤净煞气。”
话音未落,天际骤然传来裂帛之声。
一道剑光劈开云层,裹挟崩山之势,将十里外古妖冢一分为二。
血翼狼王倏然收拢双翼,惊见一道黑影自坍塌的冢中冲天而起,那竟是一具通体漆黑的千年尸修,周身缠绕着浓稠如墨的尸气!
“这不是一座空冢吗?”
血翼狼王紫瞳骤缩,獠牙间溢出震惊的低吼。
叶寒庭青袍猎猎,剑锋一转直指逃遁的尸修:“哪里逃?”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青色流光破空追去。
收剑入鞘的动作在半空完成,行云流水间透着凛冽杀机。
辛如月立即挥手厉喝:“护卫堂弟子听令!速往古妖冢查探!”
数十道玄甲身影应声而动,铁甲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座荒冢,毕竟它静卧邙山十里外已有千年,无极门上万弟子往来穿梭,每日都有三五成群的身影从此路过,却从未听闻有谁遭遇过邪祟侵扰。
那古冢周围草木葱茏,春日里甚至常有弟子在冢前青石上歇脚饮酒,秋夜时还能听见蟋蟀在冢缝间鸣唱。
谁能想到其中竟蛰伏着千年妖尸?
那道仓皇逃窜的黑影,在烈日下拖出扭曲的轨迹,宛如泼在画卷上的污墨。
辛如月掠身到古冢前,却见在这废墟当中,半截石碑轰然倒地,露出被剑气劈开的铭文。
“玄阴散人坐化于此,借龙气修炼,镇地脉煞气!”
此刻,突如其来的变故,铁甲牛群被惊得躁动不安,碗口大的蹄子踩踏冻土。
血翼狼王不得不降下威压,紫红毛发根根竖起,对着骚动的牛群发出震天咆哮。
不过三息,八千头铁甲牛便重新垂下头颅,继续在灵兽堂弟子驱策下向前推进。
冻土在牛蹄下裂开整齐沟壑,喷吐白气混着尘土,在落日原上腾起一片朦胧的雾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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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暮霭如纱,邙山青木峰以北的峡谷,一座普通兽园笼罩在朦胧雾气中。
兽栏内,低阶灵兽或蜷卧草堆,或发出倦怠的呜咽,昏黄的光线穿过栅栏,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然而,在角落的一座石池中,一只体型硕大的吸灵龟,却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四肢僵硬地伸展着,龟壳微微倾斜,露出内里空洞的阴影。
“咦?”
负责巡查的外门弟子眉头一皱,走近石池,用木棍轻轻拨动龟壳。
“哗啦——”
龟壳轻飘飘地翻了个面,露出内部——本该是血肉饱满的躯体,此刻竟空空如也,仿佛被某种力量彻底掏空,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膜紧贴在甲壳内侧。
“这……怎么可能?!”
弟子脸色骤变,踉跄后退两步。
吸灵龟,曾是门派初期的功臣之一,其龟甲能吸收任何攻击法力,在多次大战中为无极门挡下致命杀招。
即便如今修为停滞,被贬至普通兽园,也不该如此悄无声息地死去,更不该死得如此诡异!
“这……这不对劲!”
那弟子浑身一颤,踉跄后退两步,脸色‘唰’地惨白如纸。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兽园,声音因惊骇而变得嘶哑——
“快!快禀报兽园席主事!吸灵龟……吸灵龟死了!”
那弟子跌跌撞撞冲进兽园主事的小院,却见席左剑正斜倚在藤椅上,手中拎着一坛灵酒,醉眼朦胧地对着落日自斟自饮。
听闻弟子惊呼,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慌什么?不过是只老龟……嗝……明日埋了便是。”
说罢又仰头灌下一口酒,袖口沾满酒渍也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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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刻,夕阳的余晖,如血般浸染楚王宫的琉璃瓦,暮色如潮水一般,吞没太合殿最后一缕金光。
楚山河斜倚在龙榻上,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鬼影天将单膝跪在阶下,漆黑骨伞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晦暗的面容。
“王上,萧、蔡、许、巴四国已归顺大郑……”
话音未落,楚山河猛然喷出三口黑血,脸色更加的惨白起来。
鬼影天将急道:“楚河尚可召集十万大军,三十四洲更能集结十五万精锐,不如——”
“不可!”
楚山河抬手打断,冰晶在鬓角折射出寒光。
“大军若出楚河,汉界铁骑必趁虚踏破宫门。”
楚山河指尖微颤,拭去唇边血痕。说道:“汉王虽云游百载不朝,然十四子夺嫡正酣,尚无力鲸吞楚河,此乃天赐喘息之机。”
他枯瘦手掌猛然拍向龙榻,震得案头药盏叮当作响:“然汉界群狼环伺,不可不防!”
喘息间抬臂指向殿外,冰封的楚河如巨镜倒悬,映出宫檐破碎的金瓦光影。
“传令英步、龙且统御禁军死守王城,钟离、汲布扼守鸿门沟。”
说到这里,他喉间滚出嘶哑苦笑:“大楚六大将门……如今只剩这四枚棋子了。”
“王上!”
鬼影天将面具下声音颤抖:“蜀道以南六国已失其四,蜀申两国恐怕……不如让四海天将征讨?”
楚山河突然剧烈咳嗽,几缕鲜血喷洒而出,被褥上绽开朵朵黑梅。
“撤回四海天将!”
他嘶哑着下令,“天都山粮道既断,不如死守蜀道以北……大楚国尚且还有半壁江山!”
“王上……”
鬼影天将浑身剧颤,喉结滚动,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深深一拜,黑袍翻涌如夜雾,转身消失在殿外的风雪中。
楚山河望着龙榻旁的青铜镜,镜中人鬓角冰晶蔓延,黑发早已斑驳如霜,皱纹如刀刻般纵横交错,仿佛一具即将腐朽的枯木。
他缓缓抬手,指尖触碰镜面,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恍惚间分不清是镜中寒光,还是自己体内肆虐的蚀骨寒毒。
“孤……命不久矣。”
他低喃着,胸腔里翻涌着无尽的悲凉。
一生算计,半世权谋,到头来却落得山河倾覆、众叛亲离的下场。
唯有烈焰妃腹中的胎儿,成了他最后的执念。
若这孩子能平安降世,若大楚血脉尚存……
孤,死亦瞑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