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把那块干馍在手里翻来倒去,像在研究一块出土的铜片。他舔了舔嘴唇,掰下一小角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
“哎哟。”他忽然咧嘴,“这玩意儿真有味。”
没人理他。
李治良靠墙坐着,眼皮耷拉着,听见这话睁了眼:“你嘴里长疮了?”
“真不错。”雷淞然又咬一口,嚼得咔咔响,“你看这硬度,跟石板一样。但你细品,里头有股子麦香,还带点咸,估计是谢老板亲手晒的盐。”
蒋龙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再吹,我就信了。”
“你不信?”雷淞然把馍举起来,“来,闻闻。”
他作势要递过去,蒋龙往后一缩:“离我远点,你嘴里都快冒烟了。”
张驰坐在门口,刀横在腿上,手没松开刀柄。他扫了雷淞然一眼:“吃不下就别硬撑。”
“谁吃不下了!”雷淞然梗着脖子,“我这是赞美劳动人民的智慧!没有这干粮,咱早饿死湖里了。”
他说完又狠狠咬一口,脸皱成一团,但还是拼命往下咽。喉咙一动,整块咽了下去,接着猛灌一口水,差点呛住。
“咳咳——”他拍着胸口,“这东西下肚,跟石头落地似的。”
任全生靠在角落,腿上搭着布条,听见笑了声:“你这哪是吃饭,是服刑。”
“你们不懂。”雷淞然抹了把嘴,“我现在能啃这玩意儿,说明我还活着。昨晚上我要是躺在湖边没动弹,现在早被鱼啃光了。”
李治良看着他,忽然伸手:“给我一口。”
“啊?”雷淞然愣住。
“干啥?”他下意识往后躲。
“你不是说好吃?”李治良往前探身,“分我点。”
“这可是最后一块了。”
“你刚还说吃着香?”
“我是为了鼓舞士气!”
“少废话。”李治良一把抢过他手里那半块,“哥替你尝尝咸淡。”
雷淞然急了:“你放开!那是我的口粮!”
他扑上去抢,李治良抬手一挡,两人在干草堆上滚成一团。雷淞然抓他手腕,李治良掐他胳膊,一个喊“撒手”,一个叫“还我”,扭来扭去像两只打架的土狗。
蒋龙看得乐了:“哎哟,兄弟情深啊。”
史策坐在边上,算盘搁在膝盖上,冷眼看着:“吵死了。”
王皓正低头看铜卣,听见动静抬起头:“干什么呢?”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安静了。
李治良和雷淞然立刻分开,一个坐直,一个低头捡馍渣。
“没……没啥。”雷淞然搓着手,“就是交流感情。”
“交流用牙?”王皓把放大镜放下,“刚才笑得像俩傻子。”
“我们这不是高兴嘛。”雷淞然讪笑,“逃出来了,还活着,多好。”
“好?”王皓指了指自己裤腿上的破口,“你看看你自己,脸青嘴白,走路打晃,还知道高兴?”
雷淞然摸了摸脸:“我这是风吹的。”
“风把你吹成这样?”王皓瞪他,“你再啃两口干馍,我看你是不是能飞起来。”
“大哥……”雷淞然缩了缩脖子,“我们错了。”
“错哪儿了?”
“不该闹。”
“对。”王皓盯着他,“现在不是笑的时候。谢尔盖为什么救我们?那艘船是谁的?铜卣底下的‘乙四’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没搞清楚,你就想着啃干粮赞?”
雷淞然低头不吭声。
李治良把抢来的那半块干馍递回去:“给你。”
“不要。”雷淞然扭头。
“拿着。”
“我说不要就不要。”
两人僵着。
王皓叹了口气:“行了。都省点力气。明天要去镇子换药,钱不够,东西就得卖。你们要是再这么闹,我就把你们俩绑树上,让镇上小孩拿弹弓打。”
蒋龙噗嗤笑了。
张驰嘴角抽了一下,低头继续磨刀。
史策翻了个白眼:“能不能别提弹弓?烦不烦。”
王皓没理她,重新拿起放大镜看铜卣底部。那两个字刻得极深,像是用利器反复划过。“乙四”旁边有个小孔,形状像凤鸟的眼睛。
他用指甲轻轻刮了刮,没反应。
“这孔得配什么东西。”他低声说。
“金凤钗?”史策凑过来。
“有可能。”王皓点头,“但金凤钗咱们已经用了,开的是第一道门。”
“说不定是钥匙串。”雷淞然插嘴,“一把接一把。”
“你闭嘴。”李治良按住他肩膀,“让你说话了吗?”
“我这不是提供思路。”
“你提供的思路值半块馍吗?”
雷淞然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蒋龙靠在墙边,活动了下肩膀。伤口还在疼,但他没吭声。他看了眼任全生:“腿怎么样?”
“还行。”任全生轻声说,“就是使不上劲。”
“明天到镇上找大夫看看。”
“嗯。”
张驰始终没抬头,刀刃在石头上来回蹭着,发出沙沙声。他的目光时不时扫向门外,树林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史策把算盘收进布袋,放在身边。她看了看王皓:“你觉得谢尔盖还会回来?”
“不知道。”王皓没抬头,“但他不会白白救人。”
“他图什么?”
“债。”王皓说,“他自己说的。”
“谁欠谁的?”
“不清楚。”王皓摩挲着铜卣边缘,“但能让一个抢过铜卣的人回头救人,这债肯定不小。”
雷淞然突然说:“会不会是他徒弟红袖?”
“红袖?”李治良皱眉,“那个女间谍?”
“她脚踝上有飞鹰刺青。”雷淞然回忆,“谢尔盖也有。蒋龙亲眼看见的。”
蒋龙点头:“对,是一样的。”
“师徒关系。”史策沉吟,“那谢尔盖救我们,是为了保红袖?可红袖不是敌人吗?”
“敌人也能有感情。”王皓淡淡说,“人在墓里说的话,未必全是假的。”
屋里没人接话。
雷淞然偷偷瞄了眼李治良手里的干馍,小声问:“哥,你还吃吗?”
“不吃。”李治良把馍递过去,“你吃。”
“真的?”
“真的。”
雷淞然接过,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这次没夸张,默默嚼着。
李治良看着他,忽然说:“你刚才滚地上那一下,摔着哪儿没?”
“腰。”雷淞然老实答,“疼。”
“脱衣服我看看。”
“不用。”
“让你脱就脱。”
雷淞然磨蹭半天,解开外衣,露出后腰。一道红痕横在脊椎旁,已经有点肿。
李治良伸手按了下,雷淞然“嘶”了一声。
“淤血。”李治良说,“明早得上药。”
“镇上有没有跌打酒?”
“有。”蒋龙说,“我以前在戏班喝过,辣得很。”
“那你喝过多少?”
“三大碗。”
“你不怕烧穿胃?”
“练功伤多了,习惯了。”
张驰冷笑:“你那是不要命。”
“反正我没死。”蒋龙咧嘴。
王皓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都小声点。”
众人立刻安静。
屋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石地上,形成一块块光斑。风吹动屋檐下的草绳,轻轻晃着。
任全生靠在墙边,慢慢闭上眼。
蒋龙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史策解开墨镜擦了擦,重新戴上。
王皓把铜卣放进包里,拉紧绳子。
雷淞然吃完最后一口干馍,把渣子倒在手心,舔了舔手指。
李治良看着他,忽然笑了下:“你真是属牛的。”
“我这是珍惜粮食。”雷淞然理直气壮。
“行。”李治良拍拍他肩膀,“睡会儿吧。”
雷淞然点点头,靠墙坐下,头一点一点。
李治良没躺下,一直坐着,眼睛盯着弟弟的脸。
王皓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树林。
张驰没动,刀仍在膝上。
蒋龙哼了两句戏词,声音越来越低。
史策拨了下算盘珠子,又收起来。
屋子里只剩下呼吸声。
雷淞然脑袋一歪,靠在墙上睡着了。
李治良伸手把他往里推了推,免得他着凉。
王皓蹲下,从包里拿出另一尊铜卣,放在地上。
他用手指沿着底部纹路划过,停在“乙四”二字上。
指尖突然感到一丝异样。
他用力一按。
“咔”的一声轻响。
铜卣内部似乎有什么机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