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的手指还在铜卣的凤眼上停着。那小孔边缘有细微划痕,像是被人用工具反复磨过。他没动,也没说话,但肩膀绷紧了。
雷淞然翻了个身,胳膊一撑坐起来,看见王皓还蹲在那儿,咧嘴:“大哥,你盯那破罐子快一个钟头了吧?它要真能说话,早开口喊救命了。”
李治良立刻瞪他:“闭嘴!别乱叫,这东西邪性得很。”
“邪性?”雷淞然扭头,“你不就怕上面那些弯弯曲曲的线?又不是蛇咬你。”
“那纹路……”李治良缩了缩脖子,“昨晚上我做梦,梦见那图案自己动了,缠住我脚踝往地里拖。”
“你那是发烧烧糊涂了。”雷淞然翻白眼,“再说了,咱俩从小到大睡破庙都没事,现在躲个石头屋倒怕起花纹来了?”
王皓终于抬头:“都别吵。”
他把铜卣轻轻放地上,从破皮箱里掏出一块软布和瑞士军刀改装的探针,“这东西不是拿来吓人的,是人做的,就得讲理。”
史策放下算盘走过来,蹲在他旁边:“你发现啥了?”
“底部‘乙四’这个编号不对劲。”王皓指着刻痕,“楚人记器物,要么按方向排,东甲南乙;要么按祭祀顺序,初献亚终。可‘乙四’既不合方位也不合礼制——除非它是另一套系统的标记。”
“你是说……两尊卣是一对?”史策问。
王皓点头,从怀里摸出另一尊稍小的铜卣,放在地上与前一尊并列。两件器物形状相似,但大小略有差异,像是同批铸造却分属不同用途。
“之前只顾逃命,没细看。”他说,“现在擦干净试试。”
他用探针尖端蘸了点水,轻轻刮去表面锈迹。一圈螺旋状纹饰慢慢显露出来,线条细密,层层嵌套,像某种旋转的星图。
雷淞然凑上前,鼻子几乎贴上去:“哎哟,这手艺绝了!比县文化馆那展柜里的还精细。”
“你懂啥叫精细?”李治良拉他后颈往后扯,“你看得懂字吗?识得数吗?”
“我不识字我也知道好看!”雷淞然甩开他,“你瞧这鸟翅膀上的羽毛,一根是一根,不是乱刻的。这不是玩意儿,是规矩活。”
蒋龙也挪了过来,蹲在另一边:“俺小时候见道士画符,也有这种圈圈绕绕的。说是能通天。”
张驰磨刀的动作停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但身子转了过来,靠墙坐着,视线落在铜卣上。
任全生咳嗽两声,声音比前两天轻了些。他没动地方,只是睁开了眼,看着地面那两尊青铜器的影子。
史策伸出手指,顺着纹路滑动:“这不像装饰。太规整了。有点像《周易》里的变卦方式,但又不完全是。”
她起身拿回算盘,十指翻飞,珠子打得噼啪响。屋里没人出声,连雷淞然都闭了嘴。
过了半分钟,她停下。
“不是八卦。”她说,“是楚人自创的‘祭星图’。用于记录特定时辰与方位的祭祀仪式。这些纹路组合起来,指向一种固定流程——可能是迎神、送魂,或者……唤醒什么。”
“护魂之器?”王皓低声说,“莫非真能‘唤魂’?”
“我不知道能不能唤魂。”史策盯着算盘,“但我算出来了——这纹路对应的星象,只有在冬至子时,北斗偏南三度才会完全吻合。也就是说,这个仪式必须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进行。”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雷淞然最先反应过来:“你是说,咱手里这俩破罐子,其实是说明书?教人怎么搞一场大型法事?”
“差不多。”史策点头。
“那谁会信这套?”李治良还在角落里,“人都死了两千多年了,还能折腾出花来?”
“可有人信。”王皓看着他,“不然佐藤一郎为啥追我们?马旭东为啥派兵堵山口?他们不怕鬼,怕的是别人掌握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问题是。”史策翻开随身笔记,“我们现在只知道这是仪式指引,但不知道仪式本身是干啥的。要弄明白,得查古籍。尤其是楚地巫祝相关的残卷。”
“燕大图书馆有藏。”王皓说,“但我被开除后,借书证作废了。”
“琉璃厂旧书摊呢?”蒋龙问。
“有些老掌柜认得我。”王皓苦笑,“但也有些人已经被阳凡收买了。”
“那就去别的地方找。”张驰第一次开口,“总有人留着老东西。”
“关键是。”史策用笔尖点着纸面,“我们不能光靠文字猜。这两尊卣上一定还有别的线索。刚才只是清理了表面,里面可能藏着更多。”
王皓伸手,将较大的那尊铜卣翻了个身。底部除了“乙四”,还有一行极小的铭文,几乎被泥土糊满。
他用布沾水一点点擦。
四个字渐渐浮现:**魂归有时**。
“魂归有时……”雷淞然念了一遍,“听着不像好话。是不是说,到了时候,死人就得回来报到?”
“不是报到。”王皓声音低下去,“是召回。有人想让某些东西回来。”
“谁?”李治良问。
没人回答。
蒋龙搓了搓手:“那咱们……下一步咋办?”
“先清完这两件。”王皓把布递给他,“你帮我拿着,别抖。”
蒋龙接过布,小心翼翼递过去。王皓继续擦拭另一侧肩部位置,那里有一组凹陷的点阵,排列成弧形。
“这像啥?”雷淞然盯着看。
“星座?”史策皱眉,“不像二十八宿里的任何一组。”
“等等。”王皓突然停手,“这形状……我在父亲笔记里见过。他说这是‘南斗六司’,掌管亡者名录的星官。楚人认为,只有通过南斗认证的灵魂,才能真正安息。”
“所以这仪式。”史策慢慢说,“不是为了让人复活,是为了确认灵魂有没有回家?”
“或者。”王皓看着她,“防止不该回来的,混进来。”
空气沉了一下。
雷淞然干笑一声:“那咱这不是在找宝藏,是在当阴间户籍警?”
没人笑。
王皓把两尊卣并排放好,用布盖住一半,只露出底部铭文和纹路。他拿出铅笔,在纸上描下图案轮廓。
“我们必须弄清完整流程。”他说,“不管是谁想用它,我们都不能让他们抢先。”
史策拿起算盘,开始重新推演星位对应的时间节点。
蒋龙守在一旁,随时准备递工具。
张驰把刀收进鞘里,坐得更近了些。
任全生闭着眼,嘴里轻轻哼了一句老调:“子时不敲钟,鬼门不开缝……”
李治良看着那行“魂归有时”,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他想起小时候村里办丧事,老人说最怕的就是“迟归之魂”,说是找不到家的鬼,会在外游荡,附人身,说胡话。
他抬头看向雷淞然,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一句:“弟啊……咱要是弄错了,会不会把啥不该招的东西,给招出来了?”
雷淞然正要回嘴,王皓忽然抬手。
所有人静了下来。
他指着较小那尊铜卣的颈部内侧,那里有一道极细的接缝,像是可以旋转。
“这里……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