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林羽没有像往常一样推着小车走向集市,而是从五金铺的角落里翻出几块陈旧的木板,在后院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
半日之后,集市上说书摊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五金铺门口多了一块简陋的牌子,上面用炭笔写着三个字:静听屋。
牌子下还有一行小字,是规矩:无窗之屋,仅容四人。
入内者,需先提笔写下此生最不愿提及的一段记忆,投入门前火盆,化为灰烬,方可入内。
这古怪的规矩让无数好事者望而却步。
记忆是根,是魂,谁愿意将自己最深的伤疤揭开,付之一炬,只为进一间什么都看不见的黑屋子?
第一天,直到日落西山,也只有三道身影,犹犹豫豫地走进了后院。
其中一人,正是那位时常来买零件修理收音机的瘦弱少年。
他站在火盆前,笔尖在纸上悬了许久,才艰难地落下。
他写得很快,仿佛多停留一秒,那段记忆就会灼伤他的指尖。
将纸条投入火盆时,他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爹……是被系统判定为‘失败实验体’后清除的。系统说他没有价值,但我记得……我记得他教我拆第一个闹钟时,手心的温度。”
火焰轰然升腾,将那张纸卷成黑色的蝴蝶,翩然消散。
林羽站在门边,对少年默默点了点头。
待三人都进入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屋后,他没有跟进去,而是转身拿起一把刻刀,在屋内粗糙的墙壁上,用力刻下了第一道划痕。
“此地不存文字,只存回声。”他轻声说。
几天后,宇智波鼬带来了两个年轻人。
他们穿着暗部的候补制服,眼神锐利,却又带着一丝对周遭的茫然。
他们都是平民出身,在忍者学校的教科书里,宇智波只是一个被简化为“叛乱”与“灭亡”的冰冷符号,他们对其余历史知之甚少。
“每周来一次,”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什么,想什么,都随你们。”
说完,他便如一尊沉默的雕像,守在了静听屋的门外。
那一次结束后,其中一名候补生少年在离开时,忍不住回头问林羽:“前辈,您……恨那些逼您装疯的人吗?”
林羽正在收拾火盆里的灰烬,闻言,他抬起头,脸上没有恨意,只有一种风雨过后的平静。
“我不恨他们让我疯,”他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院中那棵梧桐树,“我感激他们,没让我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微风拂过,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悠悠飘落,不偏不倚,正好覆盖在了墙上那第一道深刻的划痕上。
时机已到。
林羽花了整整一个晚上,将所有遗留的资料整理打包。
那本厚厚的《记得计划》,记录着无数人挣扎与遗忘的《逆子札记》,以及风间彻最后留下的那个微型信息装置,被他一一装进一个防潮的牛皮纸袋里。
他没有去寻找特定的人来交接这份沉重的遗产。
第二天,他只是在集市的公告栏上,贴了一张新的启事,上面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几行朴素的字:
“寻一人,愿为无声者执笔,不求名,不怕痛,敢把噩梦讲成睡前故事。”
三天后,启事下方,多了一张小小的纸条,被一枚图钉仔细地按在木板上。
“我愿意。条件是,您得先教会我怎么笑。”
没有署名,但那笔迹,林羽一眼就认出,正是那个父亲教他拆闹钟的少年。
交接的夜晚,月色如水。
林羽没有拿出那个牛皮纸袋,而是从床下最深处,取出了一个尘封多年的小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通体漆黑的玉牌,触手冰凉,上面用古老的文字刻着两个字——逆光。
这是他穿越之初,那个冰冷的系统颁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反派任务激活凭证。
它曾是诅咒,是枷锁,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林羽将这枚玉牌放入一个新做的木盒中,盒子的衬里,细密地缝着一朵早已干枯的白色小花。
少年如约而至。
当他看到木盒里的玉牌时,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仿佛能吸走一切光线的纯粹黑暗。
他伸出手,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不用怕。”林羽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而有力,“它曾经只催生恶意,但现在,它只会奖励勇气。”
少年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将盒子捧了过去。
他打开盒盖,将它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枚漆黑如墨的“逆光”玉牌,竟在皎洁的月华中,缓缓泛起一层柔和的白光,仿佛一场无声的净化仪式,洗去了所有的戾气与黑暗。
又过了数日,集市的另一端,悄然出现了一个新的说书摊。
摊主正是那名少年,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边多了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同伴。
他们不再讲述“宇智波逆子”那段血腥而悲壮的往事,而是开始讲述那些散落在木叶角落里,差点就被彻底忘记的普通人的故事。
一个在战争中失去双腿却依然坚持开拉面馆的老兵,一个为了保护学生而牺牲在任务中的忍者教师,一个用一生时间在村子周围种满花朵的老婆婆……
他们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反转,却有着最质朴动人的力量。
林羽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听完了一场。
他没有上前,只是默默转身,准备离开。
“叔叔,”一只柔软的小手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你是林羽哥哥吗?”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仰着脸看他。
他蹲下身,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的微笑:“曾经是。现在,我只是个修屋顶的。”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用纸折成的白色小花,递到他面前:“姐姐说,你要记得谢谢所有听你讲故事的人。”
林羽接过那朵小花,指尖传来孩子手心的余温。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将那朵纸花,轻轻地别在了自己的耳后。
当晚,万籁俱寂。
早已被夷为平地的灰碑林原址,那片曾被鲜血浸透又被时间抚平的土地,毫无征兆地,再度变得湿润起来。
泥土之上,悄然浮现出一圈崭新的足迹。
与上一次的逆时针不同,这一次,足迹呈顺时针方向蔓延。
并且,只有两行,一深一浅,紧紧相依,像是有两个人,刚刚并肩在这里走过。
与此同时,林羽的床头,那本摊开的《记得计划》扉页上,最后一行字迹,在无人注视的黑暗中,正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旧的字迹淡去,新的墨痕浮现:
“灯火已传,而你终于可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