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透过山洞缝隙,驱散了夜的寒意与沉重。
白茯苓是被脸上伤口传来的一阵阵麻痒刺痛感弄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高烧时的零星记忆碎片与身体各处清晰的痛楚一并涌来,让她闷哼一声,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清晰。入眼是粗糙的石洞顶壁,身下是柔软的垫褥,鼻腔里充斥着药草苦涩与血腥混合的气味。她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随即,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手……正紧紧握着另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却冰凉的手。
而那只手的主人,正坐在石台边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头微微垂着,似乎睡着了。晨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线条,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却没了昨夜那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只剩下一片沉静的疲惫。他维持着这个显然极不舒服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她抓着他的手,甚至在睡梦中,指尖还无意识地微微回扣着她的。
是沈清辞。
白茯苓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昨夜混乱的记忆更加汹涌——她好像……抓着他当冰块降温,还……说了很多胡话?骂他?还……还说了什么长在心坎上?!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脸颊(幸好半张脸被纱布药膏覆盖),羞愤与难堪让她瞬间松开了手,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被子里,动作牵扯到腰腹和脸上的伤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涔涔。
她的动静惊醒了浅眠的沈清辞。
他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眼眸在初醒的迷蒙后瞬间恢复清明,第一时间就投向石台上的她,里面盛满了来不及掩饰的担忧与急切:“你醒了?感觉如何?还痛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身体也下意识前倾,想要查看她的情况。
“别过来!”
白茯苓却像是受惊的刺猬,猛地将脸扭向另一边,用没受伤的左侧脸颊对着他,声音因为伤病和尴尬而有些沙哑尖锐:
“不准看!”
她抬起手,似乎想捂住自己缠着纱布的右脸,却又怕碰到伤口,手僵在半空,最后只是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布料,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倔强:
“……丑。”
只有一个字,却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扎进了沈清辞的心口,比昨夜任何一句怒骂都更让他痛彻心扉。
他前倾的动作僵在半途,看着她扭过去不愿面对他的侧影,看着她因隐忍颤抖而单薄的肩线,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悔。是他……让她连受伤后的脆弱,都不敢展露在他面前,生怕被他嫌弃“丑”。
“不丑。”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一点也不丑。”
他缓缓跪直身体,没有强行靠近,只是用那双仿佛承载了万载冰雪与此刻炽热爱悔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如同立誓: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这句话,他曾以为永远不会有资格说出口。
白茯苓身体微微一震,却没有回头。
山洞内的气氛凝滞而微妙。
“啧,一大早就这么肉麻。” 路无涯懒洋洋的声音从洞口传来,他抱臂靠在石壁上,血瞳扫过两人,嘴角噙着一抹复杂的笑,打破了沉寂,“烧退了就好,省得某人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陆时衍也走了过来,冷静地检查了一下白茯苓的脉象和伤口:“高热已退,内腑伤势稳定,脸上妖毒基本清除,玉肌灵脂药效很好,疤痕会极淡,配合后续丹药,应可恢复如初。”
听到“恢复如初”,白茯苓紧绷的肩膀似乎稍稍放松了一点点,但依然没有转过头来。
沈清辞却因为陆时衍的话,眼神更暗。他忽然想起什么,动作有些急切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触手温润的玉瓶,小心翼翼地递到白茯苓身侧的石台上,低声道:
“这是……‘九转雪肌丹’。”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我炼的。对你的伤……或许有帮助。”
九转雪肌丹,是比玉肌灵脂更加罕见难炼的顶级疗伤圣药,尤其是对外伤疤痕有奇效,所需材料无一不是天材地宝,炼制过程更是极耗心神。他何时准备的?又为何会随身带着这种偏重“美容”的丹药?
白茯苓睫毛颤了颤,依旧没动,也没看那丹药。
苏见夏这时凑了过来,拿起玉瓶打开嗅了嗅,惊叹道:“哇!真的是九转雪肌丹!灵气好足!沈师兄你什么时候炼的?这丹药可难得了!”
沈清辞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依旧牢牢锁着白茯苓的背影,仿佛在等待一个判决。
山洞里安静下来,只有那瓶静静放置在石台上的丹药,流转着莹润的光泽,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某个笨拙神明,在无人知晓的岁月里,默默备下的一份迟来的、小心翼翼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