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时间在焦灼与寂静中缓慢流逝。白茯苓的高热持续不退,苏见夏和陆时衍倾尽全力,加上珍稀灵药的作用,也只是勉强稳住伤势不再恶化,那骇人的热度却顽固地盘旋在她体内。
或许是因为沈清辞之前隔空渡来的那股精纯冰系神力带来了一丝本能的舒适,又或许是在混沌的意识里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昏迷中的白茯苓忽然无意识地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然后,精准地一把攥住了沈清辞垂在身侧、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
他的手因为修炼冰系功法,体温本就偏低,此刻在她滚烫的掌心对比下,更是如同上好的寒玉,凉意丝丝渗透。
“嗯……”白茯苓发出含糊的喟叹,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开了些许,将那只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旁,甚至还无意识地蹭了蹭,仿佛找到了最舒服的“降温宝物”。
沈清辞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更紧。他低头看着她依恋的姿态,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沉痛的柔和,任由她抓着,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高热带来的胡话再次涌出,而这一次的内容,让一旁刚给白茯苓喂完药、正庆幸自己提前布下了隔音结界的苏见夏,吓得差点把药碗打翻!
只见白茯苓蹙着眉,嘴唇翕动,带着烧糊涂后的任性嘟囔:
“死冰块脸……臭石头……烂冰山……叫你不理我!天天摆着张臭脸给谁看!老娘……老娘要找八百个、一千个帅哥哥去!气死你!”
她哼了一声,似乎在梦里想象出了什么解气的画面,但很快语气又变得有些迷茫和……不甘的诚实:
“不过……那个臭魔头……长得倒也……还行?哼,我是战神!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虽然……虽然那个冰块脸……确实是长在我的……心坎上……”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一丝罕见的、近乎羞涩的别扭,但旋即又被恼怒取代:
“……身材……也……也貌似不错?呸!想什么呢!但是!但是!谁让他不理我!对我那么坏!哼!活该!叫你不理我!叫你看不起我!……”
她断断续续地骂着,控诉着,夹杂着一些毫无逻辑的赌气和深藏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赏与在意。
隔音结界能阻挡声音外传,却挡不住近在咫尺的几人。
苏见夏捂住脸,简直没眼看,心里疯狂祈祷茯苓醒过来千万别记得这些!不然以她的性子,怕是要羞愤到再次提枪追杀沈师兄(或者先灭口知情者)!
陆时衍面色如常,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继续沉稳地输送灵力,助她化开药力。
路无涯则挑高了眉毛,血瞳中闪过玩味、了然,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晦暗。他抱臂靠在石壁上,目光在紧紧抓着沈清辞手不放、嘴里却骂骂咧咧的白茯苓,和僵立着任她抓着、耳根已红透的沈清辞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
而风暴中心的沈清辞……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冰与火的煎熬让他动弹不得。脸颊上被她滚烫皮肤贴着的地方,那温度仿佛能将他整个人点燃。而耳边那些迷迷糊糊却字字诛心的“控诉”与“坦白”,更是像一把把裹着蜜糖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她恨他,骂他,却又……觉得他长在她的心坎上?甚至留意过他的……身材?
巨大的荒谬感、灭顶的羞耻(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以及一丝微弱却顽强钻出冰层的、近乎狂喜的悸动,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冰蓝色的眼眸低垂,浓密的长睫剧烈颤动,视线落在她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纤细,因为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的红,却那么用力,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他反手,极其小心翼翼、带着无限珍惜和忏悔的力度,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空着的手,再次凝聚起比之前更加柔和、更加精纯的冰系治愈神力,不再隔空,而是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如涓涓清泉,缓缓流入她灼热的经脉,帮她对抗着那股肆虐的高热,抚慰着受损的脏腑和伤口。
这一次,他的力量不再被排斥。
或许是他的灵力属性确实与她此刻的炽疾相克,起了关键作用;或许是那些珍稀灵药终于完全化开;又或许是……他这笨拙而虔诚的“赎罪”姿态,冥冥中安抚了她躁动不安的神魂。
后半夜,白茯苓滚烫的体温,开始一点一点地下降。
紊乱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悠长。
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开。
那些令人脸红心跳又心酸不已的胡言乱语,也终于渐渐停歇。
她依然抓着他的手没有放开,仿佛那是唯一的热源(或冷源)依靠,但整个人却沉入了更加安稳、深沉的睡眠之中。
沈清辞一动不动地跪坐在石台边,维持着这个姿势,任由她握着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温和的治愈神力。他背上的伤口因这个姿势而被牵扯,传来阵阵刺痛,他却恍若未觉。
他的目光,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凝望神只,又像最卑微的囚徒仰望星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安静下来的睡颜上,久久不曾移开。
山洞内,只剩下篝火偶尔的噼啪声,和众人轻缓的呼吸。
长夜将尽,黎明未至。
有些冻结万古的坚冰,似乎在这无声的守护与袒露的梦呓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而深埋地底的火种,也在这冰与火的交织里,重新开始不安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