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门声如擂鼓,犬吠声愈发狂躁,火把的光亮透过门板的缝隙,在屋内投下跳跃不安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
关大河脸上沟壑般的皱纹骤然收紧,眼中精光一闪,对凌虚子和陈继祖急速低语:“后墙,破洞,通废砖窑!快走!”他同时操起靠在墙边的一根烧火棍,横在胸前。
“关叔,你呢?”陈继祖急道。
“别管我!他们不认识我,顶多盘问几句!你们目标太大,快走!”关大河用力将他们往后推。
凌虚子不再犹豫,一把拉住陈继祖,猫腰冲向屋后。果然,在堆满杂物的墙角,有一个被破席子遮掩的、仅容一人钻过的墙洞。两人迅速钻出,外面是更深的黑暗和浓重的垃圾腐臭,隐约可见不远处一个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废弃砖窑轮廓。
他们刚在砖窑的阴影里伏下,就听身后小院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搜!”一个粗鲁的声音吼道。
紧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嘈杂声、关大河故作惊慌的辩解声、以及官差的呵斥声。
“老不死的!就你一个人?刚才明明看见有影子晃!”
“军爷明鉴,真就老汉一个!怕是野猫……”
“放屁!这破地方,野猫都不来!给我仔细搜!床底下,柴堆里,都别放过!”
陈继祖趴在冰冷的砖窑碎瓦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背上的星纹钢仿佛也感受到了危机,传来一阵阵异样的灼热。
“没有……”
“后面有个洞!”
“追!”
杂乱的脚步声和火光迅速逼近砖窑!
“走!”凌虚子低喝一声,拉着陈继祖,借着砖窑复杂地形的掩护,向更深处、更荒僻的河滩方向逃去。身后是官差的呼喝和追来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如同鬼眼,在黑暗中紧追不舍。
这绝不是寻常的查夜!分明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
两人在荒草丛生、坑洼不平的河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夜风在耳边呼啸,冰冷的河水腥气直冲鼻腔。身后的追兵似乎也熟悉地形,分成了两股,一股紧追,另一股试图从侧面包抄。
就在他们快要被逼到一片芦苇荡边缘时,前方黑暗中,忽然无声无息地闪出几条人影,拦住了去路!这几人穿着深色水靠,手持分水刺和短弩,眼神冷冽,动作整齐划一,绝非乌合之众的官差!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凌虚子猛地刹住脚步,将陈继祖护在身后,目光扫过前后敌人,心中瞬间明了——官差是幌子,或者说是协同,真正的杀招,是这些训练有素的水寇!是白纸扇?还是过江龙?
“老道,识相的,把东西和人留下,饶你不死!”拦路的水寇中,一个首领模样的壮汉低喝道,声音如同破锣。
凌虚子没有答话,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连日奔波和旧伤带来的虚弱感,体内残存的罡气缓缓流转。陈继祖也解下了背上的星纹钢,紧紧握在手中,那滚烫的触感给了他一丝勇气。
“动手!”水寇首领一声令下,前后敌人同时扑上!
凌虚子双手结印,口诵真言,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扩散,暂时阻了阻正面水寇的势头。但侧面和后方的敌人已然近身!分水刺带着寒光,直刺要害!
陈继祖挥舞着星纹钢,那至阳之气对寻常水寇似乎也有克制,逼得近身之人动作一滞,但对方人数太多,弩箭已从刁钻角度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呜——!”
一声低沉、苍凉、仿佛来自远古水底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在河面上响起!声音穿透夜空,直抵人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悲怆!
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让所有围攻者动作都是一僵,连那些狂吠的官犬也瞬间噤声,发出恐惧的呜咽。
紧接着,运河平静的水面,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不是波浪,而是无数细密的气泡从河底涌出,如同烧开的巨锅!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从河面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转眼间就将整个河滩笼罩!
能见度瞬间降至极低,火把的光芒在浓雾中变成了模糊的光晕,人影憧憧,难以分辨。
“怎么回事?!”
“哪来的雾?!”
“小心!”
惊呼声、呵斥声在浓雾中变得混乱而扭曲。
凌虚子心中剧震,这雾气来得蹊跷,与那号角声一样,绝非自然!他当机立断,低喝一声:“随我来!”凭着超凡的感知和记忆,拉着陈继祖,趁着浓雾和敌人的混乱,朝着一个记忆中的、靠近水边的废弃小码头方向疾奔。
浓雾中,方向难辨,只能凭借脚下的触感和对水汽流动的微弱感应。身后的喊杀声迅速远去、变形,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帷幕。
也不知跑了多久,脚下触感变成了腐朽的木板,前方出现了模糊的、漂浮在水面的船影——正是那废弃的小码头,系着几条破烂的舢板。
凌虚子停住脚步,剧烈喘息,脸色苍白如纸,方才强行催动罡气,又一路狂奔,已是强弩之末。陈继祖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抱着星纹钢,惊魂未定。
浓雾依旧未散,反而更加粘稠,将他们与身后的世界彻底隔开。四周死一般寂静,只有河水轻轻拍打木桩的单调声响。
“道长……刚才那是……”陈继祖声音发颤。
凌虚子望着那浓得如同实质的雾气,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是‘它’……或者,是守护‘它’的东西……被惊动了。”
他所说的“它”,自然是指那河底“镇河大墓”中的“祸种”。
“这雾……是帮我们的?”陈继祖难以置信。
“未必是帮,或许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驱逐靠近的‘杂质’。”凌虚子盘膝坐下,调息恢复,“但这给了我们喘息之机。此地不宜久留,雾气一散,追兵必至。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清江浦,至少,离开这片区域。”
“可我爹……”陈继祖急道。
“关老哥说得对,现在去找他,等于害他。”凌虚子沉声道,“我们必须先摆脱追兵,弄清楚眼下到底有几方势力在搅动这潭水,再图后计。”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几条破舢板:“走水路,顺流而下,先离开清江浦地界。”
两人挑了一条相对完好的舢板,解开缆绳,拿起破桨,悄无声息地滑入被浓雾笼罩的河心。星纹钢被重新包裹好,但那异样的温热,以及怀中秘图竹筒的冰冷,时刻提醒着陈继祖,他肩负的,是何等沉重而诡异的宿命。
舢板如同幽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顺着漆黑的水流,缓缓漂向未知的下游。
身后,清江浦的灯火与喧嚣,连同那诡异的号角与浓雾,渐渐被抛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但陈继祖知道,这绝非结束。那河底的秘密,父亲的安危,各方势力的觊觎,都如同这运河之水,表面暂时平息,水下却暗流汹涌,终将再次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