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渐止,悲声零星。
药王谷幸存的弟子们在老宫主的指挥下,开始艰难地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收敛遗体。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每一次弯腰都可能触碰到熟悉的冰冷,空气中弥漫的悲伤与血气几乎凝成实质。
然而,这一切对李红袖而言,都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的整个世界,自那惊天动地的最后一击之后,便已收缩得只剩下方寸之地——那张临时铺了干净布帛的冰冷祭坛,以及坛上那个静静躺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的身影。
凌霄。
她的凌霄。
李红袖半跪在祭坛边,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青松,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脆异的僵硬。肩胛处,那柄淬毒的分水刺已被药王谷长老小心翼翼地取出,伤口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并紧紧包扎,但依旧有丝丝缕缕的鲜血顽固地渗出,将她青色的衣衫染成深赭。
她却浑然不觉。
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注意力,都牢牢系在眼前的人儿身上。
凌霄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瓷白,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碎裂。长长的睫毛如折翼的墨蝶,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再无平日那般灵动的神采。那双曾映着狡黠、温柔、或坚定光芒的眼眸,此刻紧紧闭合,隔绝了所有生机。她的唇瓣干涸失色,抿成一条脆弱的直线,看不到丝毫往日的红润与笑意。
只有那极其微弱、间隔漫长得令人心焦的胸口起伏,证明着她还在顽强地与死神抗争。
李红袖伸出手,指尖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剧烈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开凌霄额前一缕被血污黏住的发丝。她的动作那么轻,那么缓,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又或是怕碰疼了珍宝。
指尖传来的温度,低得让她心慌。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生命力正从这具身体里飞速流逝。
“冷么……”李红袖哑声低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她立刻笨拙地解下自己染血的外袍,尽管那外袍也已破损不堪,却仍带着她身体的余温。她小心翼翼地将衣袍盖在凌霄身上,仔细地掖好每一个角落,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驱散那可怕的寒意。
做完这一切,她便不再移动。
只是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如同被钉住一般,死死锁在凌霄的脸上,不肯错过那微弱呼吸的任何一丝变化。每一次那漫长的等待后,看到凌霄胸口再次微微起伏,她紧绷的心弦才敢稍稍松弛一丝,随即又立刻陷入下一轮更煎熬的等待。
有弟子小心翼翼地端来清水和干净的布巾。
李红袖默默接过,浸湿布巾,拧得半干,然后开始极其细致地为凌霄擦拭脸颊、脖颈、手指……擦去那些血污、灰尘和战斗留下的痕迹。她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布巾擦过凌霄冰冷的脸颊,擦过那失色的唇瓣,李红袖的心便如同被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
有长老过来,想为她重新处理肩上的伤口,被她无声地摇头拒绝。
有弟子低声请示谷中事务,她只是挥挥手,目光未曾离开凌霄半分。
此刻,什么丐帮少帮主,什么战后事宜,什么肩伤剧痛,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个需要她守护的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外的光线逐渐暗淡。
李红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那双紧盯着凌霄的眼睛,泄露着内心滔天的恐惧、悔恨、以及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无力感。
她恨自己。 恨自己不够强,没能更快地解决敌人,让凌霄被逼到如此绝境。 恨自己大意,中了罗刹的毒掌,成了凌霄的拖累。 恨自己此刻,除了眼睁睁地看着,竟什么都做不了。
她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力。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凌霄露在衣袍外、依旧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内力,那仅存的、微弱却温和的降龙真气,如同涓涓细流般,一丝丝、缓慢地渡过去。
她不懂医术,不知这样是否有用。她只是本能地想要做点什么,想要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生命热度,分给她,温暖她,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凌霄……”她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撑住……你说过的,打完架,要回家的……”
“我们……一起回家……”
话语哽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只是那握着的手,更紧了些,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的接触,将自己的决心和生命力传递过去。
殿内烛火燃起,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祭坛,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一边是深沉的、几乎凝固的守护。 一边是微弱的、却顽强不息的生命之火。
在这片弥漫着悲伤与死亡气息的战后废墟之上,李红袖以这种沉默而固执的方式,筑起了一道不容逾越的防线。
她在用她的全部,守护着她即将燃尽的月光。
寸步不离,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