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锈迹斑斑的铁门,屠宰场内部的景象,比陆遥想象的还要破败。
残破的厂房,倒塌的墙壁,月光透过屋顶的窟窿洒下来,在地上投射出斑驳诡异的光影。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仿佛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石。
在院子的最深处,有一小撮火光在跳动。
陆遥拎着酒瓶,踩着脚下不知是泥土还是干涸血块的地面,一步步朝着火光走去。
火堆旁,坐着一个人。
那人靠在一张破旧的躺椅上,身上裹着一件厚重的军大衣,即便是在这样的夏夜,也显得毫不违和。
他的左边袖子,空荡荡地耷拉着。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那是一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了沟壑的脸,看不出年纪,只有一双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锐利得不似人类。
他就是老瘸子。
陆遥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屠宰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瘸子没有动,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尊融入了夜色的雕像。
陆遥走到火堆前,停下脚步。
两人之间,隔着一堆噼啪作响的火焰。
陆遥没有说话,他只是将手里的那瓶白酒,轻轻放在了老瘸子身旁的地上。
做完这个动作,他便退后一步,安静地站着。
这是夜枭教的规矩。
先递信物,再等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老瘸子终于有了动作。
他那只完好的右手,缓缓伸出,拿起地上的酒瓶。
他没有看陆遥,只是拔掉瓶塞,仰起头,将浑浊的酒液灌进嘴里。
咕咚,咕咚。
酒液顺着他干裂的嘴唇边缘溢出,流过他满是褶皱的脖子。
机会来了。
就是现在。
陆遥的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在这一刻仿佛都凝固了。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四周。
火堆旁,靠着一根半米多长的钢筋,一端已经被磨得十分尖锐,另一端还带着凝固的水泥块。
很称手。
陆遥的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老人,可能罪大恶极,也可能只是一个遵守着某种残酷规则的可怜人。
但生存的本能和夜枭的警告,却在疯狂地叫嚣着。
动手!
快!
不能犹豫!
老瘸子喝酒的动作没有停。
他的喉结在上下滚动,视线却穿过酒瓶的底部,死死地锁着陆遥。
那不是一个普通老人的视线。
那是一头野兽,在观察着猎物的视线。
他在等。
等陆遥做出选择。
陆遥的呼吸,停滞了。
他想起了古建军临死前的眼神,想起了自己卡里只剩一块五时的绝望,想起了夜枭那张颠覆了他三观的脸。
这个世界,在他中了一个亿之后,并没有变得温柔,只是撕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底下更残酷的真实。
既然规则如此。
那就遵守规则。
陆遥不再去想对错,不再去想后果。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夜枭的那句话。
要快,要狠,不能有任何犹豫。
就在老瘸子将酒瓶放下,准备喘一口气的瞬间。
陆遥动了。
他的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向前窜出。
右手精准地抓住了那根钢筋。
手腕发力,腰部扭转,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这一点!
没有怒吼,没有警告。
只有钢筋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尖锐呼啸!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钝响。
紧接着,是清晰可闻的,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老瘸子那条完好的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弯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极致。
陆遥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握着钢筋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做到了。
他打断了一个陌生人的腿。
没有想象中的恶心和呕吐,只有一种混杂着紧张和后怕的虚脱感。
老瘸子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手中的酒瓶脱手而出,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但他没有喊叫。
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只是放下了那条已经不属于他的腿,缓缓抬起头,重新看向陆遥。
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赞许的,诡异的笑意。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的牙。
“不错。”
他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屠宰场里回荡。
“比上一个有种。”
“上一个,手抖了,棍子敲在了石头上。现在,他的骨头应该已经被野狗啃干净了。”
老瘸子的每一句话,都在验证着夜枭的情报。
也都在告诉陆遥,他刚才的那个决定,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这里,就是地狱的入口。
而他,刚刚拿到了入门的资格。
老瘸子用那只完好的手,撑着地面,吃力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那条已经变形的右腿,仿佛那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朝着身后,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厂房的入口,扬了扬下巴。
“进去吧。”
“记住,鬼市里,眼睛看到的东西,一半是假的。”
“能相信的,只有你口袋里的钱,和你手里的刀。”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陆遥,重新靠回躺椅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测试。
陆遥丢掉了手中的钢筋。
那上面,没有血。
他看了一眼那个仿佛已经睡着的老人,又看了一眼那个深不见底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入口。
他没有再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一步踏出。
光明与黑暗,彻底分割。
他身后的屠宰场和火光,瞬间消失。
他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