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钢钉,砸进陆遥的脑子里。
打断他的右腿。
这六个字,带着一股血腥的,不讲道理的野蛮气息,瞬间冲垮了陆遥刚刚建立起来的,对于这个边陲小镇的全部认知。
他以为自己赢了赌局,收服了一个黑道大姐大,就已经摸到了这个地方的脉络。
现在他才发觉,自己摸到的,可能只是一条毒蛇的尾巴。
“你在开玩笑?”陆遥甚至没有去掩饰自己话语里的荒谬感。
这不是在沪漂时,跟客户斗智斗勇,也不是在牌桌上,跟人玩心理战。
这是纯粹的,原始的暴力。
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通行法则。
夜枭没有笑。
她甚至连一丝一毫开玩笑的迹象都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陆遥,那份平静里,带着一种“你迟早要习惯”的理所当然。
“陆先生,鬼市不是我的石头吧。”
“在那里,道理是拳头,规矩是血。”
“老瘸子是鬼市的第一道门。他守在那里,不是为了收门票,而是为了筛选掉所有不属于那个世界的人。”
夜枭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警察,卧底,胆小鬼,或者只是单纯想进去看热闹的游客。这些人,老瘸子见得太多了。”
“你给他酒,是暗号,告诉他你是道上的人介绍来的。”
“他喝酒,是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证明你自己的机会。”
陆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开始理解这个疯狂的逻辑了。
这是一种投名状。
一种极端血腥,却也极端高效的身份认证。
犹豫的人,不敢动手的人,心里有鬼的人,在老瘸子仰头喝酒的那几秒钟里,就会暴露无遗。
而一旦暴露,下场可想而知。
夜枭之前说,上一个犹豫的人,被拿去喂狗了。
那句话,恐怕不是恐吓。
“为什么是右腿?”陆遥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需要确认这个逻辑闭环的最后一块拼图。
“因为他少的是左手。”夜枭的回答简单直接,“鬼市里的人,都讲究一个对称。他用左手的残缺,来换取你右腿的残忍。这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平衡。”
疯子。
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
陆遥在心里给出了评价。
他看着桌上那瓶浑浊的白酒,它不再是一瓶酒,而是一张通往深渊的门票。
他有得选吗?
古建军临终前的托付,古小月失踪的真相,所有线索都指向了这个所谓的鬼市。
退缩,意味着前功尽弃。
意味着他只能拿着一个亿,回到自己的县城,在心里留下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疙瘩。
他做不到。
他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劲儿,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我一个人去。”
陆遥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拿起那瓶沉甸甸的白酒,站起身。
夜枭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并没有感到意外。
她只是微微颔首:“阿虎的伤不碍事,让他送你过去,他知道路。”
“不用。”陆遥拒绝了。
他需要自己去完成这个“仪式”。
如果连这点事都需要别人帮忙,那他进了鬼市,也只会成为别人眼中的肥羊。
他要的,不是一个跟班,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臣服。
他看了一眼那个靠在吧台边,正用怨毒视线盯着自己的刀疤脸阿虎。
阿虎接触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却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他脸部肌肉一阵抽搐。
陆遥没再理他。
他转向角落里已经快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的老马。
“马哥,你在这里等我,或者自己先回酒店。”
老马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想离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陆先生。”
就在陆遥准备转身离开时,夜枭叫住了他。
“嗯?”
“老瘸子不好对付,他虽然少了一只手,但另一只手,很快。”夜枭提醒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陆遥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起拿着酒瓶的手,在空中轻轻晃了晃。
“我知道。”
说完,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石头吧。
门外的夜风带着边境特有的凉意,吹在陆遥的脸上,让他滚烫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夜枭发来的那个定位。
废弃屠宰场。
一个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的名字。
他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师傅,去哪?”
陆遥拉开车门坐进去,将那个没有标签的酒瓶放在身边。
“城西,废弃屠宰场。”
开车的师傅,一个看起来很精瘦的中年男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那瓶看起来就很烈的散装白酒。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踩下了油门。
车子在颠簸的道路上行驶,窗外的灯光越来越稀疏,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陆遥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荒芜景象。
他不是一个嗜好暴力的人。
相反,他厌恶暴力。
可现在,他却要去主动制造一场暴力。
财神馈赠的能力,在这种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它能带来好运,能创造机遇,却不能代替他去做出选择,更不能替他去挥动拳头。
这是他自己的考验。
车子在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到了。”司机师傅的声音有些干涩,“小兄弟,这地方邪性,进去……就别回头了。”
陆含付了钱,推开车门。
“谢了,师傅。”
出租车几乎是逃命一般,掉了个头,飞速消失在黑暗里。
陆遥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那四个在夜色中几乎无法辨认的字。
北郊屠宰场。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铁锈,腐烂和血腥的怪异气味,顺着风,钻进他的鼻腔。
他拧开那瓶白酒的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烧过喉咙,在他的胃里燃起一团火。
那股火,驱散了恐惧,点燃了凶狠。
他将酒瓶重新盖好,拎在手里,大步朝着那扇虚掩着的铁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