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破碎的镜子
周思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公安局的发现、那些照片、残缺的纸条...还有张大伟离开时绝望的眼神,所有这一切在她脑海中翻腾,却无法形成清晰的思绪。
公寓里一片漆黑。张大伟不在家,餐桌上留着一张字条:我去朋友家住几天。我们都需要冷静。钥匙在抽屉里。——张大伟
字条旁边是他们的结婚照,五年前在坊城海边拍的。照片里的两人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周思雅轻轻触碰玻璃相框,突然意识到那个单纯的周思雅——只爱张大伟、只关心柴米油盐的周思雅——可能永远消失了。
她机械地热了杯牛奶,坐在客厅沙发上,再次翻开林静月的日记。现在她知道了,这不是普通少女的私密记录,而是一个身处历史漩涡中的女人留下的生命痕迹。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雪。今日与黎明在圣米迦勒教堂秘密成婚,仅有史密斯牧师和两位教友见证。黎明说时局动荡,不能给我盛大婚礼,但我心已足。父亲若知我嫁了他口中的赤色分子,怕是要气疯...
周思雅的手指颤抖起来。林静月和赵黎明真的结婚了!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走到一起,却最终...
她继续往后翻,日记的内容越来越沉重:
民国三十一年二月三日,阴。黎明今日冒险前来,带来了可怕的消息。日军特高课已经怀疑医院内有抗日分子,开始秘密调查。更可怕的是,父亲似乎察觉了我们的关系...他今日看我的眼神充满怀疑...
民国三十一年三月十日,雨。黎明说行动就在近日。文件已复制妥当,只等最后确认日军运输路线。他说事成之后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坊县,去西山找游击队...我害怕,但为了黎明,为了这个国家,我愿意冒险...
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是1942年3月18日,正是林家灭门前夜:
今夜风云变,生死两茫茫。但愿人长久,千里共...
周思雅合上日记,泪水无声滑落。她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要去静远堂遗址,站在林静月和赵黎明最后生活过的地方,也许那里会有更多答案。
手机突然响起,是陈璐。周思雅,我刚和卜梅通了电话。明天上午我们可以去静远堂遗址,许可已经批下来了。她顿了顿,张大伟联系我了。
周思雅的心一沉。他说什么?
他很担心你...实际上,他咨询了一位神经科学专家,关于记忆植入和人格分裂的治疗方案。陈璐的声音充满歉意,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周思雅握紧手机,既愤怒又心痛。张大伟竟然背着她寻求?他想抹去这些记忆,抹去林静月...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像谋杀。
谢谢告诉我,她最终说,明天见。
挂断电话,周思雅走到阳台上。五月的夜风带着花香,远处城市的灯火如繁星般闪烁。这个和平繁荣的时代与林静月记忆中的战火纷飞形成鲜明对比。但为什么,这些八十年前的记忆会在她脑海中苏醒?是单纯的巧合,还是某种未完成的使命?
浴室传来滴水声,周思雅走进去关紧水龙头。洗手台的镜子映出她憔悴的面容。她盯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发现镜中人没有同步她的动作——周思雅在盯着镜子,而镜中的林静月却悲伤地望着别处。
你是谁?周思雅颤抖着问。
镜中女子缓缓转头,嘴唇轻启,却没有声音。但周思雅分明懂了那句话:我是你遗忘的那部分。
周思雅踉跄后退,撞在墙上。当她再次看向镜子,影像已经恢复正常,只有她苍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睛。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喃喃自语,决定给张大伟打电话。无论多难,他们需要面对面谈谈。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周思雅?张大伟的声音疲惫而警惕。
我们需要谈谈,她直接说,关于你咨询神经科学家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怎么...陈璐告诉你的?张大伟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我是在帮你!你看看你自己——沉迷于一个死人的记忆,把我们的婚姻抛在脑后!
那不是一个死人的记忆周思雅反驳,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林静月和赵黎明被谋杀,真相被掩盖了八十年!如果我不去追寻...
你是我妻子!张大伟几乎是吼了出来,不是民国侦探!周思雅,求你了,醒醒吧!那些幻觉正在毁掉你的生活,我们的婚姻!
周思雅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明天我要去静远堂遗址。之后...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但张大伟,这些记忆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了。要求我否认它们,就像要求我否认自己的存在。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你知道吗,张大伟最终说,声音里充满痛苦,最让我心碎的不是你相信这些前世记忆...而是你看赵黎明照片时的眼神。那种...爱意。五年婚姻,你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周思雅哑口无言。因为张大伟说的是事实——在那些闪回的记忆中,她对赵黎明的感情如此强烈,如此纯粹,以至于相比之下,她与张大伟的婚姻显得那么...平淡。
对不起,她最终说,我从没想伤害你。
但你已经伤害了。张大伟挂断了电话。
周思雅呆立在黑暗中,手机滑落在地。她蹲下来,抱紧双膝,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困惑。她爱张大伟吗?当然爱。但那种爱能和林静月对赵黎明的感情相比吗?更重要的是——她到底是周思雅,还是林静月?或者...两者都是?
床头柜上的林静月日记突然自动翻开了几页,在无风的房间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周思雅走近查看,发现是之前忽略的一页:
民国三十年腊月初八,晴。今日黎明教我西医解剖知识,说知己知彼。他手指划过我的掌纹,说生命线很长,必得善终。我笑他迷信,他却正色道:月儿,我信灵魂不灭。纵使今生不能相守,来世必当重逢。
周思雅的手指轻抚那些字迹,仿佛能透过纸页感受到赵黎明——不,是林静月的赵黎明——的温度。一种难以形容的渴望在胸中翻腾,既甜蜜又痛苦。
如果真有来世,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低语,你现在在哪里,赵黎明?
窗外,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动了窗帘,仿佛某种无形的回应。周思雅走到窗前,看到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转瞬即逝的光芒照亮了她泪湿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