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园,FIt大楼,深夜。
计算机网络与安全实验室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时间缝隙中的孤岛。窗外是沉沉的夜幕,偶尔有巡逻车的灯光扫过,短暂地映亮树梢,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实验室里,只有服务器机柜散热风扇发出低沉而恒定的嗡鸣,像是这方寸天地疲惫的心跳。
李凡蜷缩在三块巨大的显示屏前,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那片近乎燃烧后的灰烬。刘剑锋办公室里的那场“表演”,金丝眼镜边缘一闪而逝的诡异红光,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他的神经,时刻提醒着他所处的透明囚笼。
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对方编织的网正在收紧,从篡改高考成绩,到沙龙诱导,再到全天候监控和赤裸裸的招揽,每一步都精准而冷酷。他就像实验皿里的微生物,被观察,被记录,被引导走向预设的结局。
必须反击。在“收割”来临之前。
而反击的唯一突破口,就是那个监控的源头——刘剑锋的服务器。那不仅是窥探他的眼睛,也可能藏着关于“种子计划”和自身命运的所有秘密。
风险?他知道这无异于在悬崖边缘走钢丝。对方的技术实力深不可测,服务器里必然布满陷阱和警报。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但他没有选择。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却也被一种更强烈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冰冷的键盘上。行动开始。
首先,是彻底的环境清理。他断开了实验室所有非必要的网络连接,甚至物理拔除了几根可能被监控的备用网线。启动的是一个经过他深度定制、隐藏在系统底层、从未连接过外网的纯净虚拟机。所有的入侵工具,都是他过去几年利用漏洞从境外黑客论坛“淘”来,并经过自己彻底重写和混淆的“一次性”武器库,没有任何特征码可循。
然后,是路径选择。直接攻击清华校园网的核心节点或刘剑锋办公室的Ip,等于自曝。他需要一个跳板,一个“幽灵”身份。他想起了之前反向追踪时,那个短暂捕获的、属于校内另一个行政楼层的、安全管理相对宽松的Ip段。那里有一台用于测试新系统的、权限不低但监控较弱的中转服务器。
他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开始编织网络。利用一个早已发现但未公开的校园网边界防火墙的微小逻辑漏洞,他悄无声息地注入了一段伪装成正常系统日志同步数据的代码,绕过身份认证,获取了那台中转服务器的临时控制权。整个过程轻如鸿毛,没有触发任何常规警报。
以这台中转服务器为跳板,他再次利用校内资源共享协议的一个模糊权限设置,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有权限访问FIt大楼内部研究数据网的“虚拟设备”。一层又一层的伪装和跳转,如同套上一个个幽灵外壳,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精神高度集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终于,他的“触手”抵达了目标区域——刘剑锋教授名下的服务器集群的虚拟网络边界。这里的安全防护明显提升了几个等级,不再是校园网的通用防火墙,而是带有行为分析和异常流量检测的专业设备。
李凡停了下来,没有贸然冲击。他像狙击手一样,静静地观察着“城墙”的运转。数据包如同川流不息的车辆,有规律地进出。他需要找到一个节奏的破绽,一个守卫打盹的瞬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凌晨三点,是人最疲惫,系统维护和日志备份等批量操作可能开始的时段。李凡等的就是这个窗口期。
果然,在三点零五分左右,防火墙日志显示有一次大规模的、从刘剑锋服务器向校内高性能计算中心的数据推送操作,流量剧增。系统的注意力被这次合法的大流量转移了!
就是现在!
李凡指尖飞舞,将早已准备好的、伪装成此次数据推送附属校验信息的攻击载荷,混在洪流中,精准地射向了防火墙的一个特定端口!这个端口处理的是某种老旧但刘剑锋团队仍在使用的科研仪器的通讯协议,安全检查相对宽松。
载荷成功注入!如同一滴墨水融入奔涌的江河,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通过这个被悄悄打开的“后门”,李凡获得了服务器内部一个低权限服务账户的临时令牌。他没有贪婪地提升权限,那太容易触发警报。而是利用这个令牌,开始小心翼翼地浏览文件系统的目录结构。
服务器的存储空间大得惊人。目录命名看似规整,按项目和时间排列,但李凡敏锐地发现,有几个目录的访问权限设置异常严格,且最近修改时间戳与公开项目进度完全不符。
他避开那些明显的陷阱目录,锁定了一个看似存放“历史备份数据”的次级存储区。这里的监控相对较弱。他像考古学家般,小心翼翼地挖掘着被时间掩埋的“地层”。
海量的数据扑面而来。大多是正常的实验记录、论文草稿、学生作业。但隐藏在层层目录深处,他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一些文件名由复杂代号组成,如“pRomEthEUS_Sub_7A_Logs”(普罗米修斯子项7A日志),修改时间可以追溯到几年前。一些数据包的格式异常古怪,似乎经过多重加密,而且体积庞大得不像普通文档。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尝试用自己编写的通用解密工具触碰其中一个较小的加密包。工具疯狂运算了数分钟,竟然成功剥离了第一层外壳!里面露出的不是文本,而是大量的人体生理信号数据——心电图、脑波图、皮电反应……密密麻麻,对应着不同的时间戳和受试者编号!
其中一个编号,赫然是 “LN-7_baseLine”!
LN-7!是他的编号!这是他被长期监控采集的原始生理数据!
愤怒和恶心感涌上心头,但他强行压下,继续挖掘。在一个隐蔽的日志目录里,他发现了一系列命名为“harvest_Assessment_Report”(收割评估报告)的pdF文件,但加密强度极高,他的工具无法破解。
时间不多了。必须找到最关键的核心。他冒险将搜索范围扩大到整个服务器,寻找加密等级最高、访问记录最异常的文件。
终于,在系统日志的一个隐蔽索引里,他发现了一个被标记为“深度归档 - 绝密 - 项目核心”的虚拟路径。这个路径不直接存在于常规文件系统中,而是映射到了一块独立的、物理隔离的加密存储阵列上。
阵列的访问需要特定的数字证书和动态口令。强攻几乎不可能。
但李凡发现,系统日志记录显示,就在上周,刘剑锋的账户曾通过一个特定的安全网关程序访问过这个阵列,而那个网关程序在运行时,会在系统临时文件夹里留下一个未加密的配置文件缓存,其中包含了一次会话的访问令牌(token)的哈希值残留!
这是一个致命的安全漏洞!可能是程序员的疏忽,或是系统维护时的意外!
李凡如同发现了宝藏的盗墓贼,心脏狂跳。他迅速定位并提取了那个缓存文件,利用哈希碰撞和已知的令牌格式,进行了数万次的暴力推算!
屏幕上的代码疯狂滚动,进度条缓慢爬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实验室里只有风扇的轰鸣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屏幕上的推算停止了!一个有效的、尚未过期的访问令牌被成功还原!
没有犹豫,李凡立刻使用这个令牌,模拟刘剑锋的权限,向那个深度加密阵列发起了访问请求!
“滴”的一声轻响,验证通过!阵列的虚拟目录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里面文件不多,但每一个都带着令人心悸的沉重感。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文件名:
《“普罗米修斯之火”项目总体纲要》
《“种子”筛选与培育协议(绝密)》
《环境压力诱导与潜能激发阈值报告》
……
最终,他的视线死死钉在了最后一个,也是体积最大、加密图标最为复杂的文件上——
《“深渊之种”适应性评估及最终收割预案 - LN系列》
深渊之种……收割预案……
李凡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颤抖着手指,双击点开了这个文件。
文件需要再次输入一个独立的密码。但或许是因为使用了高阶权限令牌,或许是文件本身设置了预览摘要功能,在密码输入框弹出之前,一个简短的摘要信息自动显示了出来:
文件概要:LN系列样本最终阶段评估及处置方案。
当前状态:
- LN-7:适应性评估通过。潜能指数:极高。稳定性:临界。状态:临近成熟,待收割。
- 收割窗口期:预计 [加密字段] 内。
- 执行负责人:[加密字段]
- 备用方案:[加密字段]
“临近成熟,待收割。”
这七个字,像七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李凡的心脏,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他瘫坐在椅子上,瞳孔放大,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的嗡鸣,此刻听起来如同丧钟敲响。
他不是样本,他是农作物。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他的天赋,都只是为了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被“收割”。
深渊,不在别处,就在他的脚下。而他,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