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花想起一年多前,她娘家妈突然在地里就歪了嘴,手脚还不能动弹。
当时就是公爹叫来了童棣华,一把银针扎下去才把她妈救回来。后来又灌下去两服中药才勉强能动弹,说是中风。
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啊!
婆婆现在拿出来说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跟她娘家妈算钱?
虽说后来又扎了几次针开了几服药,可这扎针又不费灯费蜡,药材也是在山上随便采来的,这不都是亲戚之间的人情往来,怎么婆婆还当成正经账目给记上了?
这不是摆明了偏向萧文慧!
想到这儿,宋金花心里又是憋闷又是委屈,牙齿把半边下唇咬得死紧,倔强的梗着脖子不说话,但拳头握得骨节分明,就差把不服气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于喜凤一看她这副犟头的样子,差点气笑了。
“老大媳妇儿,你娘家妈在童大夫那又是扎针又是抓药的,给过钱吗?”
“那扎针又不费事儿,药材也是在山上采的.....,”宋金花嘴里嘀咕,像是自言自语,可音量又刚好能让所有人听到。
“行,那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出完工就去山上捡两捆柴火送到童大夫家去。”
“凭什么?”
宋金华梗着的脖子转了过来,眼睛瞪的像两盏灯笼看向婆婆,可对上于喜凤微微眯起的嘲讽眼神后,又垂下眼皮讷讷说道,“我又要上工,回来又要做饭,没功夫去捡柴火。”
“你还好意思说做饭?自打老二媳妇儿进门,这做饭就是你、文慧、田英三个人轮着来。你一个月就做十天,还有三五天让你的大丫头给你顶上。这会儿你到想起拿做饭当由头了。”
“那好,做饭这活儿我也给你免了,以后我和文慧田英轮着做,你就好好去给童大夫捡柴火吧。”
“娘,为什么非要我去给萧文慧娘家捡柴火!”宋金花委屈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因为你捡柴又不费事儿,柴火也是在山上现成的。”于喜凤眼皮都没抬,淡淡说了一句。
“可捡柴累啊,就算捡来了我凭什么白送给萧家......”宋金花突然哑了声,她明白婆婆的意思了,什么捡柴,分明就是在挤兑她。
“呦,这道理你知道啊。”
“你娘家妈前前后后去扎了十几次针,中药也足足吃了两个月,可连半个钱字都没提过。”
“童大夫看着文慧的面子,不好为这个跟她拉扯。你爹脸皮没这么厚,去你家跟你两个兄弟提了,你猜你那两个兄弟咋说?”
宋金花脸已经白了,她那两个弟弟又馋又懒,一年到头家里吃的粮食都不够,怎么可能付药钱。
于喜凤见她脸色灰败,也不想在以一众小辈面前把老大的面子下的太狠,换了副口气说道,
“中风,那是小病小恩吗?前几年童大夫还没有给人看病的时候,改花她娘不也是在地里犯病了,救的不及时也没钱多吃药,好好一个人说瘫就瘫了。”
“改花孝顺,精心伺候她娘一日三餐、拉屎拉尿,可她到现在还是口歪眼斜的躺在炕上,那么体面要强的一个人现在连句利索话都说不出来。”
“你娘呢?现在一顿能造四个窝头,分粮分肉跑的比兔子还快,真要是像改花她娘那样,是你能回去伺候啊,还是你两个兄弟能伺候。”
“就凭这个,让你给童大夫捡柴火难道还委屈你了?”
宋金花一听婆婆提起改花娘,整个人都打了个冷战。谁也不知道她在心里曾多么庆幸她娘没有像改花娘一样。
如果真是那样,她那两个兄弟肯定是指望不上的,自己呢,能像改花那么孝顺吗?
不,她不能。
虽然她也常从婆家划拉点粮食菜蔬碎布头回去给她娘,但真要去把屎把尿、换干洗湿的伺候,她做不到。
改花是从小被她娘稀罕着长大的,自己却是被打骂着长大的。
嫁到田家来之前,她连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都没有,也没吃过全白面的馒头。
她是费了多大的心思手段才嫁给田青的啊,让她放着田家的好日子不过,回去伺候瘫痪的老娘和那两个懒骨头弟弟,她死也不愿意。
可她没想过医药费的事情吗?
看病掏钱这是千百年的老理儿,她怎么可能没想过,但她不能承认。
承认了就得给钱,那这钱,不还得落在她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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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晚饭,田满仓和于喜凤第一个收拾洗漱回了房。
田满仓没点油灯,就着窗外的大月亮点了一袋烟,跟老妻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今天的事儿。
“老婆子,我今天看那张电报纸可是密密麻麻的一张,老二媳妇说她跟亲家都猜是新媳妇发的电报,她们得去给千行小子撑面子,不能辜负了新媳妇的好意。”
“要真是这么着,你就把咱们放在菜窖里的林蛙油取出来,到时候给老二带上。”
“咱们虽然也不是要上赶着巴结奉承,但头次见面留个好印象总比坏印象强,何况咱们这也再没有别的能拿出手了。”
虽说是靠山吃山,家里也攒了些榛蘑风干肉,可这些东西童大夫家也不缺啊。也就是林蛙油,算是叫得上号的山珍,田满仓也是一点一点从老林子里攒出来的。
“行,我在山货里再挑拣挑拣,选些城里人稀罕的齐整的,都给老二带上。”
于喜凤对自家老头的决定没有二话,林蛙油这种好东西攒起来本来就是要送人的,哪舍得自己吃。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她懂。
要不是一棵三十年的野生人参,她的小闺女能到公社当上宣传干事?
不但不用下地干活,每个月还有十八块钱的工资,吃上了公家饭,既能见世面,以后就是找了婆家也硬气。
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卖个人参赚个两三百块钱能比的。
田满仓咂吧了一口烟,听着老妻的话心里又熨帖又感叹,家有贤妻旺三代啊,可老大怎么就娶了这么个脑子不清楚的媳妇。
于喜凤跟田满仓心贴心贴肝的过了几十年,知道他今晚有心事,不然不会在睡前还抽上一袋烟。
老头子烟瘾虽然大,但就算是自家种的烟叶子,没事时也舍不得多抽。
她一骨碌从炕上坐起来,看着烟锅子一明一灭,出言问道,
“老头子,你是不是在发愁老大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