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满仓无声的点了点头,从刚才饭桌上老大媳妇儿开始闹腾起,他就一直在想大儿子的事。
老话说树大分枝,按理说老大结婚十年,老二结婚也有四年了,这家要分也能分。可他不分家,一多半还是替老大考虑啊。
家里原先有土坯房四间,厨房和柴房两间。老大没结婚前三兄弟住一间,田英住一间,他们老两口住一间,剩一间做了堂屋。
老大老二结婚时,又分别另起了两间新土坯房给他们做了婚房。老大田青的两个女儿,断奶后就一直跟着小姑田英住。
如果分家,首先就是房子的问题。
分他一间肯定不够住,分两间?四个儿女给谁不给谁?他们老田家可没有那些重男轻女的老脑筋。
其次就是粮食问题。
田青是个壮劳力,但宋金花不是。他们两口子的工分换来的口粮现在还勉强能够半干半稀的吃饱,可三个娃要不要上学?还有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到时候是从田青嘴里抠,还是从宋金花嘴里抠?
现在还吃着一锅饭,宋金花还偷偷从两个闺女碗里扒拉吃食回娘家,要是分家了,谁还能管得了她。到时候孩子饿的嗷嗷叫,他们是管还是不管?
不分家,他们老两口省一点,就算是让老大占点便宜,面子上到底好囫囵。
真要分了家,就指望宋金花那份目光短浅和田青的装傻充愣,别说两个孙女的日子不好过,就是这个小家也只会越来越差。
他是一家之主,为四个孩子奔了大半辈子,又怎么忍心干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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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我看老大媳妇消停不了。”于喜凤说着也叹了一口气,
“你看刚才我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她也没松口说愿意去捡柴火。她长脑子也不想想,亲家是缺那两担柴的人?”
“可她要是成天跟老二媳妇这么比着过日子,我怕这两兄弟早晚得让她闹生分了。”
田满仓抽完了一袋烟,磕了磕烟灰把烟锅子收好,半天才说出一句,
“老婆子,你说这事情是不是还是让那个银镯子给闹的?要不等到年底分了钱,给老大媳妇也补一个镯子。”
“你想的也太轻巧了。”于喜凤冲老头翻了个白眼,“别说补个银镯子,就是补个金镯子,老大媳妇也只会觉得我们亏欠她的。”
“别说好好过日子,怕是还觉得只要当个搅家精,随便闹一闹就能得好处。”
“再说了,就算是多给了老二媳妇一个银镯子,我就是走到哪去也有话说。”
“当初老大要娶她,宋家老婆子非要五十块钱彩礼钱,外加两身新衣裳的布料。那可是十年前啊,十里八乡哪家的彩礼超过十五块了?”
于喜凤现在说起这事气还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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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是预备好了老大结婚的钱的。起完房子后还剩二十,预备着十五块彩礼,五块钱办酒席。
可宋家非要五十块钱彩礼,而田青就像被鬼迷了心窍一样,死活就是要娶宋金花。
老头子没办法,要强了一辈子,却为这事情拉了饥荒。
那整整一年,他汗珠子摔成八瓣儿,白天忙队里的事,晚上进林子打猎、帮人打土坯盖房、编藤席藤椅,反正把能来点儿钱的副业是干了个遍。连种的烟都不肯抽一口,全都拿去换钱换粮。
就这样的情况下,也没说让田玢田英和田钰休学,硬是扛着把债还完了。一年瘦了二十斤,天天累的沾炕就着,把于喜凤心疼坏了。
也因为这事,她跟大儿子心里生了些疙瘩。
他明知道宋家的要求不合情理,却回来又哭又跪,逼的老头子去借债。
那结婚后就该跟着一起张罗还债,却常常一进房就再不出来了。老头子体恤他是新婚不愿叫他,可老大还真就装傻充愣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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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块钱彩礼一分钱没带回来也就算了,那两身给新媳妇的布料也让宋家拿去换成男人的料子,给那两个懒蛋一人做了一身新衣服。你忘了?宋金花进门的时候穿的是一身补丁,送亲吃席的两个兄弟却是簇簇新的。”
“等到老二结婚,彩礼的行情长到了三十块钱,老二多问咱们要了一个子儿没?亲家虽然留下了二十块钱,但文慧的大哥可是单独给妹妹陪嫁了一台缝纫机啊。”
“别说十里八乡,就是整个佳木县,能有几个嫁闺女的陪得起缝纫机?就凭这个,就算多给了个银镯子,谁也戳不着我的脊梁骨。”
于喜凤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不然也不会同意让宋金花进门。
而且那个银镯子是缝纫机来之前就给了萧千慧的,当时她都不知道大哥托人给她搞了一台缝纫机。
可老大两口子悄悄占便宜就算了,还人心不足蛇吞象死盯着老二两口子,这叫她怎么能不气。
“你就说宋老婆子看病的事,她从头到尾就是打算赖账。为什么?因为她知道亲家为了文慧在咱家的日子好过,不会跟她撕破脸计较。可针也扎了药也给了,老大媳妇领情了吗?”
“你去宋家要钱,那一家三口说让你找宋金花要,你回来跟老大说了,他放了一个屁吗?他是没钱,但打几担柴,抓个山鸡兔子,尽个心意也不会吗?”
“还有刚才,他要真不想让他媳妇说话,还真能被一碗粥糊住嘴?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让宋金花来当出头鸟呢!”
“能捞着好处,他乐得占便宜,吃了排头了,就让媳妇上去顶缸。”于喜凤越说越气,忍不住抓起一个枕头扔向田满仓,
“你说咱俩也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老大现在是越来越膈应人了,这一套一套的到底是跟谁学的?”
田满仓接过枕头,放在炕上拍了拍,心里也是百思不解。
就老二媳妇去采药算半天工分的事,老二两口子早就说了把这份工分折出来的钱也交公。但被宋家老婆子这么一闹,他就没脸再收这份钱了。
这事情他是跟老大说过的,老大心知肚明这半天工分是给他丈母娘抵了药钱了,怎么不但不知道好歹,还能让媳妇再生是非?
老婆子说得没错,这结婚十年孩子也生了三个,老大早就不是那只知道上炕的毛头小子了,他要想让媳妇闭嘴,宋金花第一句话就说不囫囵。
自己咋养出这么个儿子,这还真他娘的膈应人!
他长长叹了口气,习惯性的朝腰间一摸,一抬眼看见烟锅子放在炕桌上,再想到今天晚已经多抽了一袋了,就熄了这个念头,思忖了一刻,对老妻说道,
“要不,给他们分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