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哨歌轻轻拨弄着面前的麦克风,扬声器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在空旷的演讲厅内激起一阵回声。她略显慌乱地调整着设备,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咳咳,不好意思。”她清了清嗓子,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
“各位同志,各位……同仁,欢迎大家来参加今天的理线学讲座。”掌声伴随着这句话稀稀落落的响着。
“我是这次讲座的主讲人北方哨歌,今天讲座的主题是——“来亚什基:理线学与环境分析学集成视角下的地质勘测”。”北方哨歌敲了一下演讲台旁的键盘,一行标题出现在墙上的幕布中。
“提起理线学,在座的各位也许会陌生,也许会新奇……但遗憾的是,它远远称不上是位年轻的新朋友。理线学初创于20世纪初,在长达五十余年的时间里都埋没在浩如烟海的学派众说里。它是地理学、生物学,甚至应用物理学的边角料,而唯独不仅仅是它自己”
“那是一幕漫长的夜晚……直到特里斯坦·莱索夫同志的到来。天才总是令人嫉妒的,他以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将理线学推上了从未有过的高峰,他告诉我们:“21世纪,将会是理线学的世纪。””
“对我来说,不止是我,也许对很多投身过理线学的人来说,这都是一句令他们感触颇深的话。它就像是一枚阴燃的火种,让理线师们那段骄傲却难以追悼的人生熠熠生光。”北方哨歌扫视着台下观众晦暗不清的脸,想要从他们的表情上获取到一些他们对理线学态度的信息。
而人群之中最显眼的,是那个坐得离她最近的研究员,他一直盯着北方哨歌,想凭借她的话语来解开自己的疑惑。就连塞缪尔也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没表现出有什么独特见解的样子。
“也许你可以从刚接触理线学时开始讲起。”北方哨歌想起之前这位研究员对她的忠告。
“······在开始今天的正题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对于一个学派来说,是埋头研究的人更重要,还是长袖善舞的人更加重要?”
“没关系,我并不是要大家现在就给出答案,大家可以一边听讲座一边想。”
“还记得那句满怀着希望和豪情的话吗?它确实成了我入行的契机。那时,我和我的同僚们都坚信着理线学有着光明的未来······”
时间如潺潺流水般在北方哨歌的讲述中缓缓流逝,身着银白色制服的研究员们宛如雕塑般静静地聆听着。
北方哨歌拧开了一瓶水,轻送进嘴里一口。“在座的各位听众,也许现在你们也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对于一个学派来说,是埋头研究的人更重要,还是长袖善舞的人更重要?”
一只银白色的手臂在稍暗的观众席中抬了起来。“这位同志——请。”
“通过您讲述的故事我们能很轻易地得出一个结论:正是因为理线学的学派中有太多只想利用理线学满足私欲而不专心研究的人,所以理线学才会覆灭——所以我觉得还是埋头研究的人更重要。”但马上有人提出了异议。“难道不是因为理线学并不是一门正经的学科,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不务正业的人吗?”
“如果没有那些善于逢迎的人,那理线学的知名度我想也不会这么高。”
“它的知名度和那些无名之辈没有关系,是因为莱索夫,我听说,他的名声大到当时是有人希望他去到另一个国家的。”新的声音加入争论。
自发参与讨论的人越来越多,北方哨歌不得不维持一下秩序,随即打断道:“请安静一下,塞缪尔·莱恩先生,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塞缪尔没想到会被点名,这让他想起之前上课打盹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场景,他想了想:
“两者都重要,分工不同但缺一不可:埋头研究者是根基,负责产出核心学术成果,决定学派的深度和高度。长袖善舞者是桥梁,负责传播、合作和争取资源,决定学派的广度和影响力。最成功的学派,往往能平衡两者,让专注学术的人和擅长交际的人相互配合,共同推动发展。”嗯—两方都不得罪的回答。
北方哨歌听到回答笑了笑:
“各位说的都有些道理,但我最后得出来的答案和大家想的都不太一样。在演讲开始之前,有两位研究员问过我几个问题,总结来说就是,你为什么还在研究理线学?理线学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地方?它算科学还是神秘学?”北方哨歌走到了投影的正中央,打下了“科学”和“神秘学”这两个词。
“当我们现在来评价理线学的时候,它就像一个埋葬在永冻土下的冰封古国。我们只能通过一些历史的片段,那些概括性的文字,来推断它,为它设下定义。”
“站在现在的角度来看,理线学算科学吗?很遗憾,与它刚被建立时的定位相反,它是彻头彻尾的神秘学。对于很多人来说,它并不算客观现象,不存在可检验的解释,也无法被公式化。它的理论也并不普适,有很多结论我们没办法用目前科学的手段给予证明”北方哨歌遗憾地摇了摇头。
“但属于神秘学并不是理线学的原罪,这不是它现在如此衰落的原因。理线学的症结在于,它被给予的期望太高了,人们将它当作万物之理,企图从它这里得到一切的答案。它如同能够使人前往云端巨人之国的豌豆茎一般狂野生长,欺骗人们为了这个美好的愿景犁遍了理线学的土地。”
“但事实告诉人们,理线学中并没有他们想象的所罗门王般的智慧。它只是一个应用面很狭隘的神秘学学科,甚至它必须要依靠别的学科的知识才能够得出一些结论。所以人们的离开也无可厚非,因为人们想要的答案并不在这里。理线学过早地登上了本不该属于它的学术殿堂。”台下,有人在默默点头。
“但是我想,不管是哪门学科,研究者的本质都是在真理的荒原上到处乱窜的探索者。即便是方向错了,我们还是能够回到原来的地点,选择一个前所未有的方向,重新出发。理线学现在就处于这个需要重新出发的状态,而我,我就是那个因为失败而回到原点的人。”
“我想带领理线学走出一条默默无闻的小径,这条路可以坎坷,可以泥泞,但我认为它必须存在。这些年,我们已经见证了太多次技术和理论的突破,我为各位同仁在各自领域取得的成就感到由衷的敬佩和欣慰。”
“我也一直心存着一个希望,那就是假如哪天你们碰到了不可逾越的高山,或许也可以回头看看理线学这条小径。看看它是不是可以帮助你们绕过高山,抵达绿洲。”
“这是让我一直坚守在这里的理由之一。”
北方哨歌看向演讲前对她提出疑问的那个研究员:“让我们回到刚才那个问题:“对于一个学派来说,是埋头研究的人更重要,还是长袖善舞的人更重要?”
“我想其实这两者都不重要。索菲亚的话让我明白了,当一个学派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只有让更多的人看到理线学,认同理线学,它才有可能会继续留存下去。能为学派带来利益交换的并不能构成学派的核心,而埋头苦学者同样不等同于拥有足够的天赋。”
“我想,对于现在的理线学来说,这两种人都是不重要的。”北方哨歌停顿了一下,给台下的听众留有足够的思考时间。“是的,理线学需要一位天才,一位能够开辟出更幽深的路,让其他研究者们发现理线学别有天地的天才。”
“只有他才能够真正的拯救理线学,复兴理线学,就像牛顿之于力学,爱因斯坦之于相对论,沃森之于生物学,而他也许就隐藏在听讲座的你们之中。这是让我一直坚守在这里的理由之二。”
“我相信,从每一份实验报告中,从每一篇有理线学参与的论文中,我的坚守能够让更多人了解真实的理线学。我会一直在学术之路上行走。我也衷心希望在座的各位研究能够顺利,学术之路能够长远。”
“非常感谢各位的到来,我的讲座就到这里,谢谢大家。”北方哨歌向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掌声逐渐零散地从观众席各处响起,然后汇成了一道巨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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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色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演讲厅内的嘈杂声也随着人群的散去而归于平静。北方哨歌站在讲台旁,手指轻轻抚过那些被翻得有些褶皱的讲稿,将它们一张张整理好,重新塞进包里。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回味方才演讲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反应。
观众席上,最后几个研究员三三两两地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之前那两个对她提出疑问的研究员临走时竟主动表示希望继续探讨理线学的内容。
北方哨歌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轻轻呼出一口气,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侧门传来。一位身着科算中心制服的行政人员已站在她面前,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
您好,北方哨歌女士。他的声音平稳而专业,拉普拉斯的总负责人希望与您谈一谈关于理线学的问题。应该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北方哨歌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背包带,指节微微泛白。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轻颤,随即又迅速恢复了镇定,当然可以,我很荣幸能为她讲解。
行政人员微微颔首,侧身做了个的手势:请随我来,总负责人在办公室等您。
北方哨歌深吸一口气,将背包甩到肩上,与塞缪尔打了声招呼便跟着行政人员朝电梯走去。她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命运的琴键上,奏响未知的旋律。
电梯门缓缓关闭,镜面反射出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抿紧的嘴唇。她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心跳不自觉地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