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阳光带着最后一丝燥热,透过院角的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陈家小院里,张仙凤正哼着小曲,手里拎着一只刚买回来的老母鸡,脚步轻快地往灶房走,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宋茜怀孕了。
这消息是半个月前确认的。那天宋茜晨起又咳,还伴着恶心反胃,吃不下东西,张仙凤本想骂她娇气,却被村里的老妇人提醒:“这模样,莫不是有喜了?”张仙凤半信半疑,拉着宋茜去镇上的郎中那里一诊脉,果然是怀了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
自从秀兰嫁走,陈建业的亲事就成了张仙凤的心病,如今宋茜怀了孕,还是个男胎(郎中含糊其辞的话被她自动解读成了肯定),张仙凤顿时觉得扬眉吐气,仿佛陈家的香火终于有了着落。
“宋茜,你就在炕上躺着,别乱动!”张仙凤把老母鸡往灶边一放,冲屋里喊道,“今天给你炖鸡汤,补补身子,可别委屈了我的大孙子!”
宋茜躺在炕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怀孕初期的嗜睡和恶心让她浑身乏力,咳嗽的老毛病也没完全好,只是不敢咳得太用力,生怕伤到腹中的孩子。她轻轻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忐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自从嫁进陈家,她就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张仙凤的刻薄、陈建业的麻木,让这个家像一个冰冷的牢笼。如今怀了孩子,张仙凤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不让她干活,还天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鸡蛋、白面馒头、鸡汤,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天天都能吃到。
陈建业也比以前殷勤了些,每天下地回来,都会主动问一句:“身子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虽然语气依旧平淡,却也让宋茜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秀红更是高兴,每天放学回来(宋茜软磨硬泡,让张仙凤同意秀红去村里的小学堂旁听),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宋茜屋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小腹:“嫂子,宝宝什么时候才会动呀?我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宋茜笑了笑,摸了摸秀红的头:“还早呢,等过几个月,他就会踢我了,到时候让你摸摸。”
看着秀红兴奋的样子,宋茜心里的期待也多了几分。她想,或许这个孩子的到来,能改变她在陈家的地位,能让张仙凤对她好一些,能让这个冰冷的家多一丝暖意。她甚至开始幻想,等孩子出生了,她要教他认字、读书,让他成为一个明事理、尊重女性的人,再也不要像陈建业那样,对妻子的苦难视而不见。
可这份期待,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天下午,张仙凤让宋茜去院里晒被子。宋茜本想拒绝,说郎中让她多休息,可张仙凤却说:“晒个被子又不累,总躺着反而不好,适当活动活动,对孩子好。”宋茜无奈,只好起身,慢慢走到院里。
院子里的被子很重,宋茜怀孕后身子本就虚弱,加上长期劳累留下的病根,拎起被子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想把被子搭在绳子上,可脚下一滑,不小心摔倒在地上,肚子重重地磕在了石阶上。
“啊!”宋茜发出一声痛呼,只觉得小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有一把刀子在里面搅动。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疼痛越来越剧烈,下身渐渐涌出一股温热的液体,染红了她的裤子。
“娘!嫂子摔倒了!”秀红放学回来,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一边喊一边跑过去扶宋茜。
张仙凤听到喊声,赶紧从屋里跑出来,看到宋茜躺在地上,下身流着血,脸色瞬间变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连个被子都晒不好,还能干什么!”她一边骂,一边不情不愿地和秀红一起把宋茜扶起来,往屋里走。
宋茜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掉了下来,嘴里不停地说:“孩子……我的孩子……”
张仙凤把她放在炕上,沉着脸去镇上请郎中。郎中来了之后,给宋茜把了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晚了,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夫人这身子本就虚弱,加上摔倒时撞到了要害,只能先止血,再慢慢调理。”
“保不住了?”张仙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之前的笑容和殷勤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和愤怒,“我就说你是个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我还指望你给我们陈家生个大胖小子,延续香火,你倒好,这么不小心,把我的孙子给摔没了!”
宋茜躺在炕上,小腹的疼痛和心里的绝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想解释,想说不是她不小心,想说她本就不该去晒被子,可张仙凤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站在炕边,指着她的鼻子骂个不停。
“你个不下蛋的鸡!没用的废物!娶你回来有什么用?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张仙凤的声音尖利刻薄,像刀子一样扎在宋茜的心上,“我天天给你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让你少干活,你却这么不争气!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当初就不该让建业娶你!”
陈建业从地里回来,听到屋里的骂声,走进来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着宋茜苍白的脸和地上的血迹,脸上露出了一丝愧疚,却只是皱了皱眉,对张仙凤说:“娘,别骂了,先让宋茜好好休息。”
“休息?她还有脸休息!”张仙凤瞪了陈建业一眼,“要不是她不小心,我的孙子能没吗?我们陈家的香火,都被她给断了!”她又转向宋茜,语气更加凶狠,“我告诉你,宋茜,从今往后,别指望我再给你好吃好喝的!你给我好好干活,什么时候把身体调理好了,什么时候再给我怀个儿子!要是怀不上,你就给我滚出陈家!”
宋茜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流淌着。她的心彻底死了,之前的期待和幻想,在这一刻被张仙凤的辱骂和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她终于明白,张仙凤对她好,从来不是因为疼她,而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因为那所谓的“陈家香火”。如今孩子没了,她在张仙凤眼里,又成了那个没用的、多余的外人。
郎中给宋茜开了止血调理的方子,张仙凤却迟迟不肯去抓药,嘴里念叨着:“抓什么药?浪费钱!她自己不小心摔掉了孩子,活该!让她自己扛着,说不定还能长点记性!”
秀红看着宋茜痛苦的样子,心里满是心疼和愤怒。她偷偷拿出自己攒的零花钱,想去镇上给宋茜抓药,却被张仙凤发现了。张仙凤一把夺过她的钱,骂道:“你个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你嫂子是个没用的废物,值得你这么为她花钱吗?这钱留着给你哥娶媳妇!”
宋茜躺在炕上,疼得浑身冒冷汗,意识渐渐模糊。她想起了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想起了自己对他的期待和幻想,想起了张仙凤之前的殷勤和现在的刻薄,想起了陈建业的麻木和冷漠,心里满是绝望和悲哀。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工具,一个用来生孩子、延续香火的工具。有用的时候,被当成宝贝一样伺候着;没用的时候,就被弃如敝履,随意辱骂。她的痛苦、她的悲伤,在张仙凤和陈建业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不知过了多久,宋茜醒了过来。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秀红坐在炕边,握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担忧:“嫂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宋茜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没事。”
“嫂子,对不起,我没能给你抓药。”秀红的眼泪掉了下来,“娘把我的钱拿走了,她说不给你抓药……”
“不怪你。”宋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死寂,“是我自己命不好,留不住孩子,也留不住别人的善待。”
“嫂子,你别这么说。”秀红哭着说,“都是娘不好,是她逼你去晒被子的,不然你也不会摔倒……”
宋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漆黑的屋顶。她知道,这次流产,不仅仅是因为摔倒,更是因为她长期劳累、郁结于心,身子早就垮了。张仙凤的刻薄、陈建业的冷漠、生活的苦难,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就算没有这次摔倒,这个孩子,恐怕也很难保住。
接下来的日子,宋茜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张仙凤不再让她休息,每天天不亮就叫她起床干活,劈柴、挑水、做饭、喂猪,所有的重活累活都压在她身上,比她怀孕前还要辛苦。
张仙凤的辱骂也成了家常便饭,不管宋茜做什么,都能被她挑出毛病。“你个没用的废物!连个饭都煮不好!”“这么点活都干不利索,留你在陈家干什么?”“不下蛋的鸡,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这些刻薄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宋茜的心上,让她痛不欲生。可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她的心,已经在孩子流产、张仙凤变卦的那一刻,彻底死去了。
陈建业依旧麻木,对宋茜的苦难视而不见。他每天下地干活,回家就吃饭、睡觉,对张仙凤的辱骂和宋茜的痛苦,既不劝阻,也不关心,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宋茜的身体越来越差,流产后的创伤加上长期的劳累和营养不良,让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咳嗽的老毛病也加重了,常常咳得喘不过气来。可她依旧每天不停地干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心里的痛苦和绝望。
秀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偷偷给宋茜送吃的,帮她干活,可每次都被张仙凤发现,免不了一顿打骂。“你个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你嫂子是个没用的废物,你还这么护着她!以后再敢这样,我就打断你的腿!”
秀红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帮宋茜,只能在暗地里偷偷照顾她。她会把自己的馒头省下来,偷偷塞给宋茜;会在宋茜咳嗽时,悄悄给她递上一杯热水;会在夜里,陪着宋茜,听她倾诉心里的痛苦。
宋茜看着秀红担忧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只有秀红还关心她,还把她当成亲人。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倒下,为了秀红,为了秀兰,为了那些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她必须活下去。
那天晚上,宋茜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默默发誓:张仙凤,陈建业,你们欠我的,欠我孩子的,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会好好活下去,调理好身体,我会继续教秀红认字、绣花,让她有能力摆脱这个火坑。我会等着秀兰回来,我们一起,为自己,为所有像我们一样被命运捉弄的女人,讨回公道。
虽然心里充满了痛苦和仇恨,但宋茜的眼神里,却渐渐燃起了一丝坚定的火苗。那火苗,是绝望中的希望,是苦难中的坚守,是永不放弃的决心。她知道,前路依旧艰难,依旧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只要她不放弃,就一定能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一定能为自己和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窗外的风还在刮着,夜色深沉,可宋茜的心里,却不再是一片死寂。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任人欺凌的宋茜了。她要反抗,要斗争,要为自己和孩子,为所有被压迫的女性,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