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的“民变”在周遇吉铁腕镇压与分化瓦解下,势头虽被遏制,但零星抵抗与谣言并未平息,仿佛野火下的草根,只待风起便会复燃。
宁王朱宸濠稳坐南昌,如同耐心的蜘蛛,不断通过隐秘渠道,向各地输送金银、煽风点火,静待朝廷陷入更深的泥沼,或是皇帝承受不住压力下诏“安抚”,那他便可携“为民请命”之大功,尽收江南士林之心。
然而,他低估了紫禁城中那位年轻帝王的决心与手段。
西苑精舍内,朱厚照看着石文义呈上的最新密报,眼神冰冷如刀。
密报不仅详述了宁王府与各地叛乱头目往来的间接证据,更附上了一份触目惊心的名单——京城及周边,数位与宁王府有千丝万缕联系,或在清丈、商会等新政中利益受损的官员、非核心圈的勋贵,乃至几位看似清流、实则与江南士绅关系密切的翰林官。
“跳梁小丑,倒也凑成了一台戏。”
朱厚照冷哼一声,将密报掷于案上。
“石卿,依你之见,当如何?”
石文义身着飞鱼便服,身姿挺拔如松,闻言躬身,声音沉稳有力。
“陛下,宁藩谋逆之心已昭然若揭,然其行事狡猾,直接证据尚需时日。眼前之患,在于内外勾结,谣言惑众,动摇国本。臣以为,当行‘敲山震虎,断其爪牙’之策。”
“细说。”
“其一。”
石文义目光锐利。
“对名单之上,罪行确凿、跳得最欢者,如那位暗中串联、散布‘陛下欲尽夺江南士田’谣言的工部郎中,以及收受宁藩重金、在都察院内兴风作浪的某御史,可由厂卫直接拿问,严加审讯,务必撬开其口,拿到指向宁藩的实证!此举意在震慑,告知天下,陛下洞若观火,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其二。”
“对江西方面,周都督剿抚并用,大局已控。然宁藩根基未伤。臣请增派锦衣卫精干力量潜入南昌及江西各府,一方面监视宁藩动向,另一方面,重点搜集其私蓄甲兵、结交亡命、以及……与宫中或朝中重臣往来之铁证!尤其是其与宫中某些不安分之人可能的联系。”
石文义此言,意有所指。
朱厚照眼中寒光一闪,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其三。”
石文义声音更低。
“坤宁宫之事,已按陛下旨意布控。那李医士及其周边,皆在监控之下。然臣以为,守株待兔过于被动。或可……适当‘创造’机会,引蛇出洞。只是此法有些风险,需陛下圣裁。”
石文义说完最后这段关于坤宁宫如何处置的话,立马就后悔了,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自己这真是话多找死,这万一出点岔子,拿自己命去填吗?
可是朱厚照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沉默片刻,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他知道石文义的意思,找个看似合理的由头,让那李医士有机会接触到皇后或皇子的饮食药物,诱使其动手,方能人赃并获。
但这确实有风险,万一有个闪失……
“不成。”
朱厚照断然否定。
“皇后与堃儿还有宁安,不容丝毫冒险。给朕盯死即可,朕不信他们能一直按捺得住!至于其他……就按你说的办!拿问京师跳梁之辈,由你与东厂协同办理,要快,要狠!增派江西人手之事,你即刻去办,所需人员、资源,朕一律准予!”
“臣,领旨!”
石文义见皇帝没有答应自己的第三条,心里瞬间松了一口气。
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锦衣卫这把利刃,终于到了彻底出鞘,饮血祭旗的时刻。
就在石文义领命而去,暗中布局之时,朱厚照起身,摆驾坤宁宫。
坤宁宫内,暖意融融,熏香袅袅。
夏望舒正靠在软榻上,听着长子朱载堃用稚嫩的嗓音背诵《百家姓》,朱安宁今天则没有风风火火,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摆弄着一个精致的布偶。
见到父亲进来,两个孩子立刻欢呼着扑上身来。
朱厚照脸上冷硬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他一手抱起女儿,一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走到榻边,关切地看向夏望舒。
“今日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夏望舒微笑着摇头:“臣妾很好,劳陛下挂心。”
她看着丈夫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柔声道:“前朝事务繁忙,陛下也要多加保重龙体。”
朱厚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那份温软与宁静,心中翻涌的杀意稍稍平复。
“无妨,些许宵小,翻不起大浪。”
他不想让他的后宫沾染这些污秽,转而笑道:“堃儿近日进益如何?待朕有空,要亲自考校他的弓马。”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景象,暂时驱散了笼罩在帝国上空的阴霾。然而,朱厚照心中清楚,这温情之下,是暗流汹涌。
他必须在惊涛骇浪彻底吞噬这艘帝国巨轮之前,将所有的隐患,连根拔起。
雷霆未至,罗网已张。
一场针对宁王党羽及宫内潜伏者的清洗风暴,伴随着江西尚未完全熄灭的烽烟,即将以京城为中心,猛烈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