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的“民变”消息如同带着烽火的羽箭,刺破了京城的宁静。
朝堂之上,尽管杨廷和与皇帝竭力压制,但“清丈逼反良民”的流言仍如阴沟里的污水般悄然蔓延,给如火如荼的新政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然而,西苑精舍内的朱厚照,在接到周遇吉“叛乱的骨干并非普通农民,其中多有地方帮会及来历不明之悍匪,疑似有人幕后组织”的密报后,心中反而一定。
他不怕真乱,就怕被人用“民怨”的道德大棒束缚住手脚。
既然对方亮出了刀子,那他就能毫无顾忌地挥舞屠刀。
他连续下达数道严旨,授权周遇吉对叛乱者“格杀勿论”,并严防江西周边各省封锁要道,防止叛乱蔓延。
同时,他命令石文义,加紧搜集宁王与此次叛乱关联的确凿证据。
就在前朝风云激荡之际,后宫之中,一片看似祥和之下,也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这一日,坤宁宫请平安脉的太医刚走不久,皇后夏望舒正由宫人扶着,在殿内缓缓踱步。
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这是她与皇帝的第三个孩子。
长子朱载堃(kun)已经虚岁六岁了,正由乳母带着在偏殿识字,同龄的长女朱安宁则活泼地绕着母亲跑来跑去,银铃般的笑声驱散了些许宫中的沉闷。
“宁儿,慢些,莫要冲撞了母后。”
夏望舒温柔地提醒着女儿,脸上洋溢着即将再次为人母的幸福光辉。
她出身书香门第,性情聪敏温婉贤淑,与朱厚照感情甚笃,一直是皇帝在冰冷皇权斗争中难得的温暖港湾。
正因如此,朱厚照对她及其所出的子女,保护得极为周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皇帝锐意改革,触动利益何其之广,恨其入骨者又何其之多!
明刀明箭伤不到深居九重的天子,那阴损的招数,便可能指向他血脉的延续。
是夜,西苑一处偏僻值房内,灯火如豆。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与一位身着寻常内侍服饰、但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汉子对坐。
中年汉子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他此刻身着内侍服饰出现在内宫,显然有极其机密之事。
“石指挥使,查得如何了?”
王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石文义面色凝重,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
“内相,线索指向太医署一位姓李的医士。此人医术尚可,平素低调,但其同乡在南昌宁王府长史司任职,关系密切。近月来,他数次试图通过关系,想成为坤宁宫日常请脉的太医,未能得逞。但三日前,他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时,虽未直接接触药膳,却借机仔细询问了娘娘近日的饮食偏好,尤其对几味安胎滋补的药材来源‘甚为关切’。”
王岳的惊得眼皮猛地一跳。
“他们敢对皇后和龙胎下手?!”
“目前尚无实证。”
石文义摇头。
“此人极其谨慎,未有丝毫动作。但锦衣卫暗查其家,发现其在外宅藏有少量来自南方的、与宫中规制不同的稀有药材,其中有几味,若与皇后日常服用的补药巧妙配合,长期下来,可致……胎儿不稳,甚至母体受损。”
房间内陷入死寂。虽然对方尚未动手,但这意图已足够骇人听闻!
“皇爷知道了吗?”
王岳涩声问。
“已密奏陛下。”
石文义点头。
“陛下震怒,但命我等按兵不动,外松内紧。陛下有旨:第一,坤宁宫所有饮食、药物,须经你我信重之人三重查验,方可入口。第二,太医署人员,凡与宫外,尤其是与江西等地有牵连者,逐步调离要害岗位,由陛下亲选的可靠太医接手。第三,此事绝密,不得泄露丝毫,以免打草惊蛇,惊扰皇后凤体。”
王岳重重松了口气,又感到肩头压力巨大:“皇爷圣明。只是……这防不胜防啊。”
石文义眼中寒光一闪:“内相放心,本座已布下天罗地网。坤宁宫内外,明哨暗桩都已换上最可靠的人。太医署那边,也安排了‘眼睛’。只要那李医士或其同党敢有丝毫异动,必叫他人赃并获!正好借此机会,将这宫里的蠹虫,好好清理一遍!”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许久,石文义方才悄然离去。
翌日,坤宁宫一切如常。
夏望舒因有身孕(哈哈,可能一孕傻三年)并未察觉到异样,依旧在宫女的陪伴下散步、抚琴,教导长子女。
只是她隐约感觉,身边的宫女太监似乎更加谨慎小心,太医请脉时,王岳必定亲自在一旁“伺候”,查验药方和药材也格外严格。
她只当是皇帝因她再次有孕格外重视,心中甜蜜,并未多想。
而朱厚照,在繁忙的政务之余,来到坤宁宫的次数明显增多。
他不再总是谈论朝政,更多的是陪着夏望舒说些闲话,
考校一下朱载堃的功课,逗弄一下活泼的朱安宁,享受着难得的家庭温情。
只是在无人注意时,他看向夏皇后那隆起腹部的眼神,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杀意。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这些人,竟敢将黑手伸向他的妻儿。
无论是要在江西作乱的宁王,还是宫中潜伏的鬼蜮,他都绝不会放过。
前朝的刀光剑影,与后宫的无形硝烟,已然交织在一起。一场更为酷烈、更为隐秘的清洗,正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