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初平五年(公元194年)五月初。
九江郡境内,战云密布,杀声盈野。孙策亲率江东健儿,以周瑜为谋主,打着“奉旨讨逆,肃清九江”的旗号,自历阳、阜陵等地一路北上,兵锋锐不可当。沿途县城、坞堡,或闻风而降,或稍作抵抗便被这股新锐力量碾为齑粉。
江东军纪严明,对主动归附者秋毫无犯,对负隅顽抗者则施以雷霆打击,周瑜更辅以分化瓦解之策,使得袁术在九江郡的外围势力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崩溃。
消息传至寿春伪帝宫中,袁术气得几乎呕血。他本就因下邳惨败、彭城易主、东海沦陷而焦头烂额,如今连视为基本盘的九江郡也岌岌可危,更让他暴跳如雷的是,沛国竟被其兄袁绍不声不响地攫取!这无异于在他濒死的躯体上又狠狠插了一刀。
“袁本初!欺吾太甚!朕尚未亡,便来抢夺朕之地盘!”袁术在殿内咆哮,声音嘶哑,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怨毒与穷途末路的疯狂。
殿内宫女宦官噤若寒蝉,往日里阿谀奉承的臣子们也大多寻借口避而不见,或暗中派遣心腹,与城外的孙策、乃至朝廷方面暗通款曲。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此刻的寿春城内,弥漫着一种末日将至的绝望与背叛的气息。
袁术能明显感觉到,他所能掌控的区域,正在急剧收缩,最终只剩下寿春这座孤城,以及城内数目不断减少、士气日益低落的守军。
与此同时,豫州汝南郡,悬瓠城外的朝廷大营,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说客——
蒯家的代表人物,蒯越。
蒯越此来,身负双重使命。明面上,他是响应朝廷号召,协助抗旱迁徙,蒯家亦捐献了大量粮草,此举赢得了天子的一定好感;暗地里,他则携带了天子的密旨与口谕,前来执行贾诩所献的“纵虎归山,坐收渔利”之策。说服纪灵放弃悬瓠城,率部南归“救援”袁术,便是天子给予蒯家展现能力、获取政治资本的一个机会。
中军大帐内,黄祖、文聘、许褚、张邈、段煨等将齐聚,蒯越手持节信,从容不迫。他并未过多寒暄,直接道明来意:“诸位将军,陛下仁德,不忍悬瓠城内数万生灵涂炭,特遣越前来,欲给纪灵及其麾下将士一条生路。亦是欲借此兵不血刃,收复汝南全境。”
许褚闻言,环眼一瞪,瓮声道:“放那纪灵走?岂不是纵虎归山?俺们围了这么久,眼看就能破城!”
蒯越微微一笑,看向主事的黄祖和文聘:“黄将军,文将军,陛下之意,非是纵虎,而是驱狼。纪灵此去,非是归山,而是赴火。孙伯符在九江攻势如潮,袁术困守孤城,纪灵这数万兵马回去,是解围还是加速其内部纷争,尚未可知。即便其能暂时稳住寿春,亦不过令孙策与袁术残余拼个两败俱伤,届时我军再以王师之名介入,九江、汝南可传檄而定。此乃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文聘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蒯先生所言,正合陛下与贾公之深意。强攻悬瓠,我军亦需付出代价,且拖延时日。若能以此策速定汝南,抽身东向,确为良策。”
黄祖亦抚须道:“既陛下有旨,吾等自当遵从。便请蒯先生入城,说那纪灵。”
计议已定,蒯越仅带两名随从,手持使节,坦然走向悬瓠城。
城头之上,纪灵早已得到通报,见蒯越仅率寥寥数人而来,心下稍安,但仍不敢大意,命人严加戒备,方才放下吊篮,将蒯越接入城中。
将军府内,气氛凝重。纪灵一身戎装,面带疲惫与警惕,看着眼前这位来自荆州、气度从容的使者。
“蒯越见过纪将军。”蒯越拱手一礼,不卑不亢。
“蒯先生此来,是为何事?莫非是替朝廷做说客,劝某投降?”纪灵声音沉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蒯越坦然承认:“正是。然此降,非是让将军束手就擒,而是予将军及麾下将士一条活路,更予将军一个全忠尽义之名。”
纪灵闻言,眉头紧锁:“此话何意?”
“陛下知将军乃忠义之士,感念旧主之恩。”蒯越缓缓道,“如今伪帝袁术困守寿春,危在旦夕,江东孙策兵临城下,九江郡县纷纷易帜。陛下仁德,特许将军率愿从之部曲,南下九江,救援旧主。朝廷大军将放开包围,让出通道,绝不为难。”
“此言当真?”纪灵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摇头,“此必是诈降之计!欲诱我出城,半途而歼之!”
蒯越神色不变,自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双手奉上:“此乃陛下密旨,请将军过目。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岂会行此宵小之事?更何况,沛国已失,悬瓠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我军若强攻,将军自问能守几时?陛下实不忍见城内数万将士因袁术一人而枉送性命,徒增杀戮,故行此权宜之策,既全将军之忠义,亦活数万生灵。”
纪灵将信将疑地接过密旨,展开细看,上面盖着天子玺印,言辞恳切,确实承诺若他愿率部南下救主,朝廷即刻解围放行,绝不追击。他心中剧烈挣扎,一方面是对袁术的忠诚,另一方面是麾下数万将士的生死存亡。他深知城中粮草已不足支撑一月,再困守下去,即便朝廷不攻城,自己也必将粮尽而亡。而沛国被袁绍夺取的消息,更是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抛弃的绝望。
蒯越察言观色,知纪灵心动,再添一把火:“将军,陛下还有一言。若将军能成功救主,可携袁公路……北上投靠袁本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出天子暗示的最后一条出路。
纪灵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蒯越。北上投靠袁绍?这确实是眼下袁术可能唯一的生路!他心中五味杂陈,对袁术未来的堪忧。
良久,纪灵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决绝:“陛下……仁德!纪灵……遵旨!”
他环顾帐下诸将,沉声道:“传令全军,愿意随本将军南下救援陛下者,集结待命!不愿者……可自行留下,归顺朝廷,陛下承诺既往不咎!”
命令传下,悬瓠城内顿时一片骚动。正如纪灵和蒯越所料,袁术麾下兵马多为强征而来,连年征战,早已厌战思归,对袁术更无多少死忠之念。听闻可以归顺朝廷,免于一死,绝大多数士卒都选择了留下。
最终,接近八万部曲,仅有约三万人,多为九江籍贯、或纪灵多年带出来的老兵,愿意跟随他踏上这条吉凶未卜的归途。看着身后仅剩的三万兵马,再回想当初坐拥八万雄兵、镇守北面门户的威风,纪灵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凉与酸楚,却也无可奈何。
蒯越见状,心中暗叹天子此计之妙,兵不血刃便瓦解了纪灵八万大军,更是将一颗烫手山芋扔给了九江战场。
纪灵整顿好愿随南下的部队,临行前,他再次找到蒯越,语气复杂地问道:“蒯先生,天子……果真会放过陛下?”
蒯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将军,尽人事,听天命。北上之路,朝廷不会阻拦。”言下之意,能否在孙策与朝廷后续兵锋下保住袁术性命,逃往河北,就看纪灵的本事了。
纪灵默然,对着北方长安方向,郑重地抱拳一礼,随即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出发!”
悬瓠城门洞开,纪灵率领三万兵马,带着复杂的情绪,踏上了返回九江的征程。城外朝廷大军依约让开通道,目送他们远去。
待纪灵部走远,黄祖、文聘等人立刻入城,接管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