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平板塞进大番薯手里，顺手从秦先生端着的托盘里抓了瓶水。人群还在往他这边挤，有人喊“合个影”，有人递笔要签名。他笑着点头，一一应下，动作不急也不慢。
老赵站在三米外，正跟一个年轻员工比划手势，嘴巴张得老大。老夫子没听清他说什么，但看口型猜得出是“当年我提携他”那一套。他没拆穿，只冲那边扬了扬手里的水瓶，对方立刻挺直腰板，像被夸了的孩子。
灯光忽然暗了一瞬，宴会厅的主屏切换成颁奖礼回放画面。镜头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老夫子接过奖杯的瞬间。掌声又响起来，比刚才更整齐。
他趁机往后退了半步，靠到墙边。墙上挂着几幅旧照片，其中一张是他和大番薯、秦先生蹲在办公室角落吃盒饭，饭盒都快凉了。那会儿连空调都没有，三人脑门上全是汗。
他盯着看了两秒，转身朝厨房走去。
厨房门虚掩着，里面飘出炖汤的香味。推开门，陈小姐正背对着他搅锅里的汤，围裙带子歪了也没察觉。听见动静，她回头笑了笑：“来了？就差你这一勺盐。”
老夫子走过去，接过汤勺搅了两下：“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味道。”
“十年了，忘不了。”她低头看了看火候，“外面闹腾成那样，你不该多待会儿？”
“待够了。”他说，“再待下去，别人以为我要连夜开课。”
她笑出声，眼角有点细纹，在暖光下看得清楚。老夫子突然说：“谢谢你今天没露面。”
“为什么谢我？”
“这是我的事。我想自己走完。”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火关小了些。
门外传来脚步声，大番薯探头进来：“找到了！你们果然在这儿躲清静。”他手里拎着蛋糕盒子，额头还沾着奶油，“秦先生让我来叫你们，说大家等不及要切蛋糕了。”
老夫子接过蛋糕盒往外走，路过镜子时瞥了眼自己。西装领带齐整，头发也梳过了，可眼底下还是有青色。他抬手抹了把脸，发现掌心有点凉。
客厅已经收拾成派对模样。气球挂在灯架上，横幅写着“恭喜老夫子终身成就奖”，字是手写的，歪歪扭扭。几个年轻员工举着手机录像，看见他出来立刻围上来。
“来来来，拍个全家福！”有人喊。
一群人往中间聚，老夫子被推到最前排中央。大番薯挤不进去，干脆站到茶几上。秦先生站在他旁边，一只手扶着他的腿，怕他摔下来。老赵原本站在后排，犹豫了一下，往前挪了两步，正好卡在镜头边缘。
闪光灯亮起时，他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拍完照，蛋糕推上来。蜡烛点好，一共八根，拼成“800”字样。有人起哄：“许个愿！”
老夫子看着火焰晃了晃，闭上眼。
没人说话。
五秒后他睁开眼，吹灭蜡烛。掌声炸开，孩子们尖叫着扑向蛋糕。
他没动，站在原地等喧闹过去。等大家分完蛋糕，他拍了拍手，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安静了。
“我知道很多人叫我传奇。”他环视一圈，“我也听过有人说，这行干到顶也就这样了。可我觉得，我不是什么传奇。”
他顿了顿。
“我只是个爱解决问题的老头。问题来了，我就想办法。办法不行，就换一个。换十次不行，那就换一百次。就这么简单。”
底下有人笑，也有人点头。
“这个奖，不是给我一个人的。”他说，“是给每一个半夜改代码的人，给每一个被客户骂完第二天还笑着打电话的人，给每一个明明想放弃却还是来了公司的人。”
大番薯嘴里塞满蛋糕，含糊地说：“还有送了十年盒饭的人。”
全场哄笑。
老夫子也笑了：“对，还有你。”
秦先生拍拍大番薯的肩，差点把他从椅子上拍下去。
老夫子举起酒杯：“谢谢你们一直在我身边。没有你们，我走不到今天。”
众人举杯，碰在一起的声音清脆响亮。
老赵站在角落，手里捏着一次性纸杯，喝的是果汁。他没往前凑，也没说话，只是在大家鼓掌时跟着拍了两下手。拍完还低头看了看掌心，像是怕拍出茧子。
派对继续。
有人放音乐，音量调得不高。几个年轻人跳了段滑稽舞，模仿老夫子开会时甩笔的动作，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大番薯非要加入，结果踩到自己鞋带，差点摔倒，被秦先生一把拽住。
十二点一过，人渐渐散了。
家属先走，员工们陆续告别。临出门还有人回头喊：“明天见啊老板！”
老夫子站在门口送人，说了十几遍“路上小心”。
最后只剩三个空饮料瓶、半块蛋糕和一堆没扔的纸巾。
他锁好门，走进阳台。
夜风有点凉，城市灯火还在亮着。远处写字楼有几层灯没关，他知道那是谁在加班。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拿出来一看，是那个刚建的合作群。
德国人发了条消息：“泰国项目初步方案已出，等您批示。”
下面跟着灰西装男人的回复：“我和招商那边通了电话，他们愿意给试点窗口期。”
新能源女工程师也冒了泡：“我们借到了二十辆网约车，下周开始装系统。”
老夫子一条条看完，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下。
“明天上午十点，会议室见。”
发完，他把手机扣在桌上。
楼下传来清洁工收垃圾桶的声音，哗啦一声，接着是车轮碾过地面的轻响。
他抬头看天，云散了些，露出几颗星。
屋里传来脚步声，大番薯抱着毯子走出来：“你不睡？我给你拿了个毯子。”
“这就去。”
“老赵临走前说，你要敢不让他进新项目组，他就把你欠他两千块饭钱的事贴满公司外墙。”
老夫子愣了下：“他还真记得？”
“他说这是尊严问题。”
两人同时笑出声。
秦先生从客厅探头：“别在风口站着，容易感冒。”
“知道了。”
大番薯把毯子搭他肩上，转身回屋。走到门口又停下：“其实……你今天挺帅的。”
老夫子没回应。
他望着远处一栋亮灯的大楼，那里有他最早租的办公室，现在早搬走了。
风吹起毯子一角，打在他脸上。
他抬手把它按住。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他没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