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番薯前脚刚走,打卡机那边还没传来“滴”的一声,老夫子就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地的声音。他没回头,手指在抽屉边缘轻轻一推,录音笔彻底滑进暗格。
“老夫子,老板叫你去一趟。”
是秘书小林,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眼神飘忽得像刚从什么不该看的地方收回视线。
“现在?”
“嗯,说是……有好事。”
老夫子站起身,顺手把桌上的报销单往里拢了拢,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整理文件。他路过茶水间时,瞥见老赵正背对着门喝咖啡,肩膀绷得像块铁板。那人听见脚步声,杯盖“咔”地一扣,转身就进了会议室。
他没多停,径直走向电梯。
老板办公室在十二楼,平日要预约才能进。今天门却开着一条缝,像是特意留的。
“进来。”老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拿着手机,拇指飞快地按了几下,然后才放下。
“坐,别站着。”
老夫子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端正得像个来领奖的学生。
老板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红彤彤的信封,推过来:“这个月绩效评优,公司奖励,拿去改善生活。”
老夫子双手接过,指尖触到那层光滑的纸面,沉甸甸的,厚度不像只有几百块。
“谢谢老板。”他低头道谢,声音平稳,“最近项目多,大家也都拼。”
“就你最稳。”老板靠回椅背,跷起二郎腿,“别人忙得团团转,你还能抽出空帮It排查设备问题,心思细啊。”
老夫子心头一紧。监控调阅申请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小事,顺手看看。”
“不是小事。”老板忽然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审计下周就到,我这儿有些……小疏漏,一直没人管账,临时补也来不及。”
老夫子没接话,只微微抬头,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你懂我的意思吧?”老板笑了笑,指了指他手里的红包,“只要你到时候‘没看见’,或者看见了也说不清,事后不会亏待你。”
空气静了一瞬。
老夫子没动,也没拆红包,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封口处的烫金边。他脑子里飞快过着各种可能——这是试探?还是真有猫腻?又或者是老赵背后搞的鬼,故意引老板来拉他下水?
他想起昨晚楼梯间玻璃上的倒影,那个举着手机的人。如果老板和老赵早有勾结……
“老板,”他缓缓开口,“这事……有点突然。”
“我知道你规矩。”老板摆摆手,“我不是让你造假,就是‘忽略点细节’。谁还没个疏忽?审计又不是查命案,走个过场罢了。”
“可万一他们盯得紧呢?”
“那你帮我挡一下就行。”老板笑容不变,“就说数据是你经手的,出了问题你担着——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扛。”
老夫子垂眼看着红包,像是在掂量它的分量。
“我这人,向来怕麻烦。”他轻声道,“但老板既然这么信任我,我不表态也不合适。这事……我得想想。”
老板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行,想清楚再回我。不急,还有几天。”
“谢谢老板体谅。”
老夫子起身告辞,红包依旧攥在手里,没放进兜,也没打开。
电梯下行时,他盯着楼层数字一格格跳动,心里却像被两股力扯着。一边是安稳日子——收钱,闭眼,混过去,说不定以后还能升职;另一边是那股憋了好久的气:凭什么每次都是老实人吃亏?凭什么老赵能乱来,老板能装瞎,最后还要他来擦屁股?
叮——
一楼到了。
他走出电梯,没回工位,而是拐进洗手间,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脸色没什么变化,但眼底有点发沉。
他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打下一行字:“老板给红包,要我在审计时帮忙遮掩。”
删掉。
又打:“老板有问题,想拉我背锅。”
删掉。
最后只留下三个字:“危险了。”
他锁上手机,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进衣领,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回到座位时,秦先生正端着咖啡路过,看了他一眼:“老板找你?”
“嗯,发了个红包。”
“好事啊。”秦先生笑了笑,“年终奖提前发?”
“算是吧。”老夫子低头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他手指轻轻按上太阳穴。
金手指,启动。
画面断断续续闪出来——
一间会议室,审计人员围坐一圈,桌上摊着账本。有人指着某一页,眉头皱成疙瘩。镜头一晃,对准了他,老夫子站在投影前,被人追问细节,额角冒汗。
另一幕:他坐在工位上,邮箱弹出通知,标题是“关于财务异常的通报”。附件里,赫然是他签名的审批记录。
再一闪:老板站在窗边打电话,语气阴冷:“既然他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最后是一片黑,只有键盘敲击声,哒、哒、哒,像倒计时。
画面戛然而止。
老夫子睁开眼,呼吸略重。那些片段支离破碎,分不清先后,也看不出因果。但他明白一点:无论怎么选,都不是轻松路。
他盯着桌面,红包静静躺在报销单旁边,像一块烧红的炭。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
老板:【考虑得怎么样?】
老夫子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刚入职时,老板在晨会上说过一句话:“公司不怕员工犯错,就怕员工不敢说实话。”
那时他还觉得这话挺有劲。
现在看来,不过是句漂亮话。
他慢慢合上手机,重新闭上眼,再次集中精神。
金手指再度启动。
这次的画面更短——
他自己站在审计现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要开口。
老板坐在角落,脸色骤变。
下一秒,门被推开,老赵走了进来,手里也拿着一份材料,冲他冷笑。
老夫子猛地睁开眼。
心跳快了一拍。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没来。而他必须在风眼里,找到一条既能自保、又能掀桌子的路。
他伸手摸向抽屉,准备取出录音笔再听一遍昨晚的录音。
指尖刚触到金属外壳,工位隔板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哎哟,老夫子,发财啦?”
是财务部的小李,探头进来,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桌上的红包。
“老板亲自给的吧?听说这轮就发了三个人。”
老夫子不动声色地合上抽屉,顺手把红包往文件堆里一塞:“运气好而已。”
“别谦虚了,肯定是项目做得漂亮。”小李啧啧两声,“不过啊,这种奖励……一般都带任务的。”
老夫子抬眼:“什么意思?”
“去年张姐也是这样,拿完红包第二天就被叫去签字,结果三个月后审计查出问题,她一个人全扛了。”小李压低声音,“后来才知道,老板当初说‘没事’,转头就把她调去分公司了。”
老夫子手指微顿。
“她现在呢?”
“离职了。”小李耸耸肩,“说再也不敢信‘口头承诺’了。”
说完,她转身走了,高跟鞋声渐渐远去。
办公室恢复安静。
老夫子盯着电脑屏幕,光标在空白文档上闪烁,像在等他写下第一个字。
他忽然想起老赵昨天在楼梯间打电话时的那个笑——不是心虚,是笃定。
就像他知道,一定会有人替他挡刀。
他慢慢打开邮箱,新建一封邮件。
收件人:It支持中心
主题:关于监控调阅权限的补充说明
他敲下第一句:“鉴于近期办公区域存在非授权访问迹象,申请延长权限有效期至审计结束。”
发送。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红包,轻轻捏了捏。
没拆。
也没扔。
就那么放在手心,像在称量一个人的良心能有多重。
他闭上眼,第三次启动金手指。
这一次,画面里出现了他自己。
站在会议室中央,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在说话。
台下坐着老板,脸色铁青。
而门口,审计人员已经起身,朝他走来。
老夫子睁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把手伸进抽屉,摸到了录音笔的开关。
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