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冰冷的回应
那个秋日午后，八角亭旁短暂的对话，像一部情节突兀的默剧，在林薇的脑海里反复上演。顾夜白递笔时修长的手指，他提到“伯里曼”时平淡却专业的语气，以及最后那个落在她指尖灰尘上、转瞬即逝的蹙眉……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咀嚼，却依旧得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他就像一本装帧精美却用密码写成的书，她偶然窥见了扉页的一角，却被更深的神秘感所攫获。
周末两天，林薇都有些心不在焉。周六和室友们去市中心逛街，她站在书店的艺术类书架前，鬼使神差地寻找着《伯里曼人体结构绘画》，可惜没有找到。周日窝在宿舍，她翻看着自己那本《人体结构解析》，总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心里惦记着那个被推荐了的、“更适合入门”的版本。
“薇薇，你这两天怎么老发呆？还在想社团的事？”赵暖暖咬着薯片，凑过来问。
“啊？没有……”林薇合上书，掩饰性地笑了笑，“就是在想课上的内容。”
她不敢告诉室友们关于湖边偶遇的事。这件事太过离奇，连她自己都觉得像一场梦。而且，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复杂难言的感觉。
周一终于到了。上午是《现代汉语》和《中国现代文学》，林薇努力集中精神听课，但当下课铃响，她的心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下午，只有一节《大学计算机基础》，在信息楼上。而信息楼，正好和学校那座宏伟的、如同水晶宫般的图书馆毗邻。
“我去图书馆还几本书。”下课后，林薇对准备回宿舍的赵暖暖说。
“行，那我先回去追剧啦！”赵暖暖不疑有他，挥挥手走了。
林薇站在信息楼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奔赴某个重要的约会。她摸了摸背包里那本需要归还的《人体结构解析》，转身走向了图书馆。
图书馆内部宽敞明亮，安静得能听到落针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书卷和木头家具特有的香气。林薇按照索引指示，径直走向艺术区。
艺术区在图书馆的三楼，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高大的书架整齐排列，上面摆满了各种画册、艺术史、理论着作。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她的心跳得很快，既有即将找到目标书籍的期待，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触碰某个秘密的紧张感。
她找到A架，从底层开始，一层一层地往上找。第三层……她的目光仔细地扫过一排排书脊。
《西方美术史》、《色彩构成》、《油画技法大全》……都不是。
她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带着一丝失望。难道记错了？或者那本书被借走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目光扫向最顶层的时候，她看到了——
《伯里曼人体结构绘画》，深蓝色的封面，安静地立在书架的最高一层。
找到了！
一阵雀跃涌上心头。但那本书放得很高，以她的身高，即使踮起脚尖也够不到。
她左右看了看，想找个垫脚的东西，或者求助管理员。但此刻艺术区人很少，远处只有一两个学生在安静地看书。
林薇咬了咬唇，决定自己试试。她将背包放在地上，深吸一口气，用力踮起脚尖，手臂伸到最长，指尖勉强能够到书的下边缘。
她努力地想把书往外拨一点，然后抓住它。
可是书似乎卡得有点紧，或者是因为她姿势不稳，试了几次，书只是晃动了一下，并没有被抽出来。反而因为她用力过猛，身体失去平衡，向后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稳住身形，有些气馁地看着那本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书，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从她身后伸了过来。
那只手臂修长有力，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腕上戴着一块款式简约却质感十足的黑色手表。
那只手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她努力伸展才勉强触及的高度，精准地搭在了那本《伯里曼》的书脊上，微微用力，便将书从紧密排列的书架中抽了出来。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
林薇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她甚至不用回头，就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混合着一点点消毒水或干净皂荚的气息。
顾夜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身，仰起头，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站在她身后，距离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衬衫领口处锁骨的线条，和他垂眸看她时，那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
他手里拿着那本《伯里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光晕，却丝毫软化不了他那种天生的清冷气质。
林薇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巨大的震惊和不知所措让她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
顾夜白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从她震惊的眼睛，到她泛红的脸颊，最后，视线落在了她因为刚才踮脚用力而微微敞开的衣领处，那里，细腻的皮肤上渗出一点点细密的汗珠。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大约一秒。
然后，他移开视线，将手里的《伯里曼》递到她面前。
“是这本？”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没有起伏的调子，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薇像是被按了播放键的木偶，机械地、颤抖地伸出手，去接那本书。
她的指尖，因为紧张和刚才的用力，带着微湿的凉意。
而他的指尖，干燥，温热。
在书本交接的刹那，两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极其短暂的触碰。
那触感很轻，很凉，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瞬间融化。
但林薇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书本差点没拿稳掉下去。她慌乱地抱紧书，死死低下头，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明显的颤抖：
“谢……谢谢学长。”
顾夜白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仿佛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又瞥了一眼她迅速缩回去的手。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因为她的道谢而缓和，也没有因为她的过度反应而流露出任何诧异。
他只是极轻地、几不可察地，用刚才递书的那只手的拇指和食指，相互轻轻捻动了一下。
仿佛在捻掉什么看不见的微尘。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回应她的道谢，没有询问她是否还需要帮助，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直接转过身，迈开长腿，朝着艺术区深处走去，背影决绝而冷漠，很快就消失在高大的书架之间。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出手相助，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让他感到些许不耐的插曲。
原地，只剩下林薇一个人，怀里抱着那本沉甸甸的《伯里曼》，指尖还残留着那一瞬间冰凉的触感，以及他最后那个捻动手指的动作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难堪。
图书馆里安静得可怕。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冰冷的回应。
不，甚至算不上回应。
是彻底的、无视的沉默。
和她指尖那点被他嫌弃的、微不足道的触感。
一起化作了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进了她的心里。